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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网空】《还阳》17

《棺中仙》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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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久没更,来章长的




17

 

老话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,史仗义从来不信。若问他,他便要反问:“什么算夫妻?睡在一块就算夫妻?那姘头不比发妻,算它五十日恩情够不够?”再说下去,有了夫妻自然就有孩子,说到孩子,史仗义绝不奉陪,所以,如此话题碰上他,是万万聊不下去的。

可今天,史仗义没来由地想起这事。一日夫妻百日恩,他跟十九爷凑合一下也算得上是几日夫妻,那天之后却再没说过半句话。

闷气攀上心头,史仗义正要深入细想,猛地打了个饱嗝。

今天有一批货要到,史仗义起了个大早到店里处理杂事,午饭和伙计们一起吃,下午曼邪音和账房陪着查账,正在对数字的当口,突然来这么一下,把屋里其他人都打扰了,愕然地看过来。史仗义不好发作,只得动了动屁股,把账本卷一下,拿在手里继续看。

曼邪音放下手里资料给他斟茶,随口问:“怎么走神了?”

史仗义没好气地说:“吃撑了,恶心。”

曼邪音陪着来查账,倒是真给那顿大鱼大肉的酒楼午饭撑着了,索性把毛披肩脱下,露出一双雪白莲藕似的漂亮胳膊,用护肤膏抹过手背手肘,一边叹气:“大冷天还要出来走这差事,你让十九爷跟着不行?以前不都是他陪你来?”

史仗义笑了一声:“我现在不想他来了,不行?”说得很不客气,令曼邪音回也不是,不回也不是,只好借口添水,走去外室。账房先生看老板心情不好,立刻埋头做自己的事,大气都不敢出一口。

回到大世后,十九爷不主动找史仗义,史仗义更是早起晚归,刻意躲着十九爷。两人原先还睡一张床,现下如履薄冰,关系从亲近变得疏远,只花了短短几日。

道上人未必都见过空爷,见过的却众口一致,说他是个能干大事的人。史仗义没把这些夸奖放在心上,他自幼聪明,成年后更是有城府,下三行鱼龙混杂,对他而言却不是麻烦,而是如鱼得水,方便做事。这样的史仗义绝不可能意识不到十九爷对他有所隐瞒,反之,他也做着同样的事。因为死建立起来的情谊与生者的情谊全然不同,本就是阴湿、负面的关系,十九爷在他心中独成一派,谈不上挚友、知交之流。正因如此,史仗义才觉得奇怪——如此动荡时代,他做着这样稀罕的买卖,与各种要命的危险打交道,为什么还要分神为一个来历不明的“人”心烦意乱?

他不知道的是,他自幼因病静养,与父母兄弟都有距离,离家又早,向来生活在疏离的人际之中。而情与财一样,都是由奢入俭难,他常年缺情少爱,自然不在意这些事,如今尝到了与人亲近的甜头,下意识不愿再回到从前。有了这种念头,变得计较也很正常,可他自己未察觉到,自然不会朝这上头想,只是看十九爷厌烦,不想与他打照面。

在此刻的史仗义心中,活着比跟十九爷搞好关系更重要。他从一开始想要的就只有一件事:活下去。十九爷与他相互利用,光用“交情”二字无法说清。因此,尽管有很多事横在他们之间,只要他还活着,十九爷绝不可能另寻高就,因为命数不比差事,不是轻易变更得了的。

想到这里,史仗义心中舒服许多,有恃无恐了起来。便拿过茶杯啜了一口,将账本翻过一页。

正在这时,屋外传来一迭声的叫喊:“空爷!空爷!坨子出事了!”

发声的人还在远处,叫声已到了屋内,可知这人是竭尽全力呼喊。史仗义推门出去,就见到几个走货的伙计急匆匆冲进店堂,神色十分惊慌。为首的刘锅子背上还背着一个面色苍白、神色恍惚的年轻伙计,名叫坨子,他性情一向火爆,没想到会变成这副神游天外的模样。

史仗义吩咐几人把坨子平放到地上,小心地察看着。

“走个货怎么弄成这样?”

刘锅子哭丧着脸道:“咱按吩咐把货运到邻城,停在古运河前面。过了时间提货人也不过来,咱只好把车开到他门前,那个铺子见了鬼,里外都没有人,我说等,坨子不乐意,踢门进去要说法,谁知进去没多久就、就瘫在地上……”

倒在砖地上的坨子一动不动,眼神迷离,呼吸更是时常停止,需要别人打他一下,才如梦初醒地吸几口气。刘锅子伸手扒开他的眼皮,里头瞳孔有些散开,可他人又没有受伤的痛苦神情,很是古怪。

史仗义让几人把坨子的衣襟解开,刘锅子懂行些,立刻说:“老刘子都给看过了,没发现伤口,也没有中毒的迹象。”

史仗义略一沉思,问他们:“你们在那间屋子里摸过什么东西么?”

几个伙计苦思冥想,不住地摇头,说是只有坨子踢了铺子门,站在屋子中央大吼大叫,随后便倒下,没来得及动任何东西。至于送去的棺材,他们不敢留在店里,又运了回来。

刘锅子叹道:“爷,我看坨子像是中邪了,应该买点符来烧,您觉得怎么样?”

几人虽然做下三行,但毕竟不是行家,能想到的救助办法也只有这样。史仗义略一考虑,打了个手势让账房过来:“去办,上最近的道馆请两张符箓,另外要再做准备,坨子老家在哪?”

“坨子是孤儿,老说自己在乱葬岗边长大,没有父母。”

“那准备好钱,去医馆。”史仗义道。

刘锅子忍不住说:“爷,坨子也不是无法可医吧!您之前带在身边那个戴面具的哪儿去了?能不能、能不能让那人看看?指不定……”

史仗义沉默了。刘锅子跪下来,恭敬地说:“爷,坨子跟您两年半,日子不长,但也尽心尽力,今天虽说是坨子莽撞,到底还是您手下的人啊!”

不等史仗义说话,曼邪音迈着婀娜的步伐从后室出来,尖尖鞋头一点一挑,以鞋尖代手,将坨子的脸转来转去。几个伙计哪里见过如此美艳的女人主动来收拾烂摊子,满以为她有十分把握,谁知曼邪音端详片刻,柳眉紧蹙,疑惑地问:“他……他这是怎么了?”

史仗义冷冷道:“你该不会要告诉我,你也没有头绪?”

曼邪音却瞪大眼睛看着地上的坨子,有些生气地嚷起来:“哪有人中邪?他面色红润,气走周身没有一丝阻碍,哪里像是中邪?”

史仗义这时才觉得事情蹊跷起来,问曼邪音说:“你确定不是中邪?”

曼邪音嫌弃地说:“中邪的人都是面色青紫,眼白翻出,两眼直视前方,颧骨下有紫色淤血,他可没有这副模样,你不如说他是喝酒抽大烟,毒坏了脑子!”

刘锅子气得直连声说:“坨子不抽大烟!坨子脾气是不好,可他从没这样,爷!”

史仗义问曼邪音:“你处理过类似状况?”

曼邪音道:“没经手过,在师门见过不少。”

刘锅子不住嚷嚷:“你都没亲手处理过,怎么知道这就不是中邪?”说得曼邪音柳眉上扬,来了脾气,眼看要与他吵起来。

史仗义俯身看着坨子,问他:“我是谁?”坨子未吭声,眼神望着史仗义背后的天花板,依然是不闻人言的恍惚模样。

史仗义又问:“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么?”坨子呆了一会儿,突然转动起眼珠,史仗义以为他有反应,不过那只是机械式的生理行为,坨子的眼球像个陀螺,一圈圈转动。

史仗义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,只好让刘锅子送坨子去医馆。

医馆人多,伙计们候在外头,等到傍晚时分,总算排上一次面诊。医生所说与刘锅子一样,坨子这日是吃过早饭外出,如果中毒,指甲和嘴唇必会显现紫色,而坨子浑身都无淤血,更无青紫,既非中毒,也非内伤。伙计们一筹莫展,只得将坨子又抬回店里。

亥时,史仗义坐在店堂里,望着软榻上呆滞的坨子。一个车夫敲门进来,说是宅子派来接空爷回府,史仗义回说:“今晚不回了,让他们别等我。”

刘锅子站在一旁,悄声说:“爷,尽管回去歇息,老刘子在这守着。”

史仗义看一眼窗外,夜空澄澈无云,圆月挂在空中,好似一只透光的薄瓷瓶底。

史仗义问刘锅子:“坨子要真是中邪了,你怎么办?”

刘锅子犹豫了一会儿,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糯米,喃喃道:“糯米能治中邪,给他试试。”

二人相对无言,史仗义知道刘锅子心中焦虑,死马当活马医,也只能笑笑。

刘锅子一咬牙,又说:“苍术二两, 白术半两, 甘草半两,统统磨成细粉,每服二钱,再加少许盐,炖成汤据说能辟死气,拿这个给坨子喝……”

刚巧这时曼邪音推门进来,对史仗义道:“很晚了,我们……”话音未落,一双眼惊讶地盯着远处,神色逐渐变得气愤:“他果然没有中邪!你瞧他,好好地坐着呢!”

史仗义连忙回头,只见坨子稳稳地坐在床上,双手交握放在身前,神色十分平静,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。

曼邪音不认识坨子,意识不到问题,史仗义和刘锅子见他这样,同时站了起来。

这人醒了,却不是坨子!

坨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,开口哼哼起来,竟是一个无比苍老的声音哼唱着儿歌:元宵夜呀,吃元宵呀,爷爷肚子饿,娃娃肚子饿,红龙灯笼挂上头呀,煮了元宵笑哈哈呀……

唱着唱着,坨子不住地咳嗽,眼睛却直勾勾看着面前,一会儿笑,一会儿哄,似乎眼前真有一个三岁孩童。一副年轻皮囊做出这种事,硬是把史仗义看得背后发冷。

曼邪音发觉事情不对,甩出三道琴弦拉在指尖,低声对史仗义说:“回马车里去,所有人离开,把店门反锁。”

史仗义两眼紧盯坨子,谨慎地一步步退向门口。坨子毫无反应,应当是没听到这话,不料史仗义跨出门口的瞬间,坨子两眼向上一翻,森白的眼白紧盯着门口,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吼叫,四肢并用如野兽一般冲上前来,刘锅子阻拦不及,眼看他直直地扑向史仗义。

史仗义本能地躲避,胸前仍被抓到一爪,衣物瞬时裂开口子。再往后腿,脚却绊在门槛上,一个踉跄向后倒去。他急忙用两手撑在地面,眼看将被坨子一口咬在背后,耳边却听见“嗤”一声轻响,紧接着,一股滚烫的东西浇了他一身。

坨子缺了脑袋的身体砰然倒在史仗义身边,血从断口滔滔涌出,曼邪音站在一旁,三根琴弦兜着坨子表情狰狞的头颅。

刘锅子跌坐在地上,面部肌肉抽动半天,还是没敢叫出声来,爬起来就往史仗义身边跑,将他扶到一边擦拭身上的血液。

曼邪音怒道:“你跑什么,又不是我要害他!”

刘锅子两手颤抖地用外衣给史仗义擦血,声音不住颤抖,说的却是:“那不是坨子,坨子是孤儿,没见过爷爷,他死得稀里糊涂,也就不会怪空爷……”

史仗义往脸上摸了一把,一手腥味。不等刘锅子擦完便说:“不碍事,回去洗一把就好。”将刘锅子往身前一拉,轻声吩咐:“你见过世面,还能被这种东西吓破胆?”

刘锅子哭丧着脸,连声应着:“知道,知道……”

史仗义低声吩咐:“把尸体处理掉,地面冲干净,别告诉其他人。”转身与曼邪音上了马车,朝宅子方向驶去。

 

几个仆人在前厅谈话,突然看见史仗义一身是血地走进来,后头跟着骂骂咧咧的曼邪音,禁不住连声惨叫。胆子大的立刻上来扶住他,史仗义一把甩开,让几人去准备洗澡水,自己边走边解衣扣,径直上了二楼。

热水很快送到,史仗义把衣服脱下,慢慢坐进热水里,刚要舒展筋骨,就听见一个声音阴恻恻地笑着。史仗义下意识想到,应该是十九爷,抬头找了半天,却怎么都不见人影。

史仗义沉默片刻,高声喊道:“十九爷!”屋里一片寂静,无人回答。

怪异的寂静缭绕在史仗义心头,他直觉不好,拿起毛巾擦干身体,未洗净的血迹印在毛巾上,悄悄扭曲成一个鬼脸似的符号,又被扔到一旁。

史仗义从衣服口袋里找到防身手枪,握在手里,对门外喊:“曼邪音!上来!”一边悄悄往门口走去。

然而,就在经过床边铜镜的瞬间,史仗义从镜中看到一道陌生人影,头发花白,蓄着胡须。他立刻倒退一步,镜中的老人也跟着后退一步,他把脸转开,那个老人也跟着把脸转开。

史仗义只觉一股寒意爬上背脊,急忙凑到镜子前,镜中却又找出了他自己的脸。他把镜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,仍是没再见到那个老人。

太累了导致的幻觉吗?史仗义暗暗想。不对,发生在他身上的绝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事。或许真该像刘锅子说的,去找十九爷……

可现在这种情况,真值得他向十九爷主动开口吗?坨子在那间人去楼空的店铺遇见了什么,为何会一夜之间被一个陌生人上身?史仗义越想越困惑,直到被一阵寒意激醒,才发觉自己还光着身子。冷风顺着地板漫上来,脚底已经是一片冰冷。

他摇摇头,转身去开衣柜的门,手却僵在原地。

窗户大开,坨子没有头的尸体就站在他身后一步。

两具身体挨得这么近,却没有任何气息,史仗义压根没有发现这名不速之客,反应过来已经晚了,被一把抓住头发按向浴桶。史仗义拼命挣扎,尸体的力气却大得可怕,打定主意要将他淹死在水里。史仗义挣扎不及,肺里的空气一点点排出,随着时间流逝,意识也逐渐模糊。

而遥远的地方,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,喃喃念着儿歌:元宵夜呀,吃元宵呀……声音逐渐靠近,近到从史仗义耳朵里钻了进去,他感到一股烟雾控制了四肢,然后是脊梁骨、脖子、舌头,他也开始喃喃地念:元宵夜呀,吃元宵呀,爷爷肚子饿,娃娃肚子饿……

镜子里的老头不断在眼前徘徊,史仗义逐渐听不见任何声音,只觉得剧烈饥饿,想要进食。他隐约看见一锅煮好的元宵,白白胖胖,空气里还有枣泥的香味,不断刺激着味蕾。饥饿感绞着肠子,他忍无可忍地大叫起来,喉咙里却只发出咯、咯的声音。史仗义想到,自己应该还在水里,张嘴会喝到一大口水,因而死命挣扎,不愿服从这种本能。但刻在骨髓里的东西太过强烈,最终压过了他的理智,他张开嘴,狠狠咬下。

很硬,没有想象中的味道,史仗义茫然地站了一会儿,不再听见儿歌,鼻尖的气味也消失了。他的身体突然能够动弹了,急忙睁开眼,面前却是一截断颈,纤毫毕露的切口把史仗义惊得心中猛跳,目光下移,尸体胸口也开了个大洞,心脏已被人掏出来。史仗义紧张地后退一步,撞到某个人身上。

十九爷冷淡的声音响起来:“真能折腾。”

史仗义想回一句,发觉嘴里咬着什么,松开一看,居然是十九爷的手臂。史仗义隔着衣服在他手上咬出个深可见骨的牙印,血顺着布料流进嘴里,满嘴腥味,不由怒道:“你的手……”

“瞧你张着大嘴,是想咬他么?”十九爷把他往前推了一步,“活人咬了死尸也许会死,你试试。”

史仗义嘴里是血,面前是尸体,忍无可忍要找漱口杯,却被十九爷一把抓住脑袋,狠狠摁回浴桶。

接连两次被人摁在水里,他拼命挣脱十九爷的手,怒吼道:“干什么你?!”

十九爷说:“脏死了,一股腥味。”

史仗义举起胳膊闻了闻,身上确实有一股奇臭无比的气味。通常,他们只在棺材里闻到这种属于尸体的气味,又臭又酸,还有种放了很久的霉味。

白天刘锅子焦急的神情在他眼前闪过:坨子一定是中邪了!

史仗义掬了捧水拍在脸上,闭着眼问:“我为什么咬你?”

十九爷道:“你见鬼了。”

“那我是被鬼上身了。”

“挖掉它的心脏就行。”

“他想上我的身,”史仗义平静下来,慢慢回想刚才的细节,“是坨子见了鬼……不知怎么又找上我,他要淹死我。你说,为什么要淹死我?”

十九爷就坐在面前,近在咫尺地看他:“你惹的麻烦,还来问我?”

史仗义心里一狠,怒骂起来:“你放屁,是因为你不跟着我才会出这种事情,你这个鬼东西,是因为你来了我们家,才会出这种事!鬼东西,你害死了小乖,格老子,你啷个……”骂到后来,声音竟变得十分粗哑,完全是别人的声音。史仗义一把捂住嘴,没让自己继续说下去。

他刚才分明是控制不住自己,才说这些话来。

十九爷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鬼上身,面色也随之而变,问他:“你白天在哪?”

史仗义于是将白天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。十九爷听罢,冷笑道:“都是门外汉,才会把尸体草草埋了。这是移魂尸,寻常的鬼只能附在一人身上,移魂尸却能借由各种方法转移到活人身上,把活人弄成死尸。遇见这东西,就该一把火烧掉,骨灰用艾草和雄黄熏满七个时辰才可入土。”

史仗义不敢开口,生怕一开口又不是自己的声音。浴桶里水已经冷了,他坐在里头不住哆嗦,十九爷看了,就让下人来加热水。说来奇怪,十九爷一开门,外头顿时传来仆人说话的声响,廊上暖光顺着房门淌入,将屋里的阴冷一扫而空。史仗义赤裸着坐在浴桶里,抱着胳膊纳闷地想:刚才明明叫谁都没反应,是他根本没开口,还是叫了屋外人也听不到?

老管家上来加完热水,又退出去。十九爷坐在扶手椅里,问史仗义:“今天还有谁在铺子里?”

史仗义道:“曼邪音,刘锅子。”还有两个伙计走得早,没赶上夜里那一趟。

十九爷道:“看紧点,一有异常就动手。”

史仗义心中一沉:“动手做什么?”

“杀掉。你遇上了移魂尸,逮着谁就要上他的身。”

“不就是鬼上身?难道就没有治它的办法?”

“鬼是什么?”十九爷反问史仗义,“你做这行这么久,没人教过你,什么是鬼?”

史仗义不想被他讽刺,顶了回去:“做咱们这行的没一个能活过一百岁,见识怕是不够深。”

十九爷瞪了史仗义一样,确定他是真不知道,才开始说:

宋代之后,道书便记载:人有三魂七魄,三魂分别为胎光、爽灵、幽精,对应着天、地、五行,七魄分别为尸狗、伏矢、雀阴、吞贼、非毒、除秽、臭肺,对应着人体七种部位的血,即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和红白脏腑。然而明代宫廷记载,三魂七魄象征着天地人与七种心性,魂为阳,魄为阴,有魂无魄,大阳易散,有魄无魂,大阴失心。而七魄少了任何一魄,也有不同的功能缺失。

史仗义听罢将信将疑,反问:“那你说移魂尸,又是什么意思?”

十九爷道:“人的脏腑红白两种,心肺肝,这些红色脏腑里的血是第六魄,大小肠,这些白色脏腑里的血是第七魄。六魄为毒,七魄为欲,一个人要是少了六七魄,会怎么样?”

史仗义道:“自然不成人形,恶贯满盈。”

十九爷问:“那一个人要是只有第七魄呢?”

史仗义沉默片刻,说:“原来如此,魂和魄还能单独存在。”

“古来就有人吓丢了魂,魂魄分离并不罕见。”十九爷说,“魂与魄在你身体里是意识的一部分,在外却会与他人的魂魄互相吞噬,胜者为王,如果一个第七魄吞了常人的三魂七魄,他的意识里便只有贪欲,生前有什么愿望,死后都要一一加倍实现。你今天遇到的便是这样,它遇到了你,要夺你的肉身。”

“我命薄,习惯了,”史仗义耸耸肩,掬了一碰热水淋在头上,“好事不找我,坏事不远千里上门来。”

“移魂尸并不多见,”十九爷皱眉,“出现在城里就更少了。而且……”思索片刻,没再说下去。

史仗义猜十九爷是想到了什么回忆不愿说出来,他也懒得追问,生怕听见些不如意的东西,便说:“既然没事,你可以出去了。”

十九爷纹丝不动,史仗义说不动他,只得当他不存在,拿毛巾擦干身体,套上睡袍,喝了杯茶,钻进被窝。做完一切,十九爷仍在一旁坐着,史仗义忍不住赶他:“你还不走?”

十九爷冷不丁地问:“你天天早出晚归,忙些什么?”

史仗义心中猛地一紧,可今天太过疲惫,他一躺下就感觉浑身陷在棉花里,无法动弹。

即使如此,史仗义仍是费心问了一句:“你天天话说一半,又在想什么?”

十九爷没吭声,史仗义等了一会儿得不到回答,心又沉下去。

一个人将秘密和盘托出,很容易招来灭顶之灾。十九爷深谙这个道理,史仗义也一样不愿把往事说全。两个不坦诚的人共处一室,屋里就只有谎言的味道。

史仗义道:“同命不同人,你听过这话吗?你我本就不是一种东西,也永远不会变成同一种东西。”

昏黑的床脚处,传来十九爷无甚起伏的声音:“你知道上一个说这话的人在哪吗?”

史仗义本能地想到那条冥河。

十九爷没继续说,走了出去。史仗义听着门关上,想笑又笑不出来。

没有脚步声,只有关门声。自从回到大世,十九爷比原先更不像人。他本就不是,也不再愿意伪装下去。

史仗义蜷在被窝里死死咬住手指,一下回到十六岁,他离开家那年那个冬天。冰冷的雪永无止境,洒满午夜空寂的长街,落在他肩头,落进衣领融作冰水,流过每寸温暖的皮肤,提醒他:多年过去,他仍是孤身一人。





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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