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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网空】《棺中仙》(上)

本文cp为网空,文中有提及牛霜及空燕兄弟情,请注意。




论今生所见怪事之最,当数三五年,我们在东边那次。事情距今已久,是我与存孝二人一同遇见。

存孝他二哥打小身体就不够好,十七八岁离家,往一片汪洋似的大都市去,就此没有了消息。三几年史家吃过一回团圆饭,存孝带我赴宴,饭桌上才晓得,居然还有这样一号人物。

说起此人,史家的男人都不是太认,想也知道是做了许多与当下局势无法契合的事,可他们又不忍真的说他,不能把话讲太绝,每每提及他,情绪漫到脸上比铅条还沉,扯着嘴角耷拉下来。席间存孝放筷子,比平日响了不少,我一听就明白,这是个不能提也不能惹的人。

史家为他起名仗义,我的兄弟都未听过,想来是懒得跟家里扯关系,便没用这个名字。

 

史老二在外打拼,十几年没有消息,某天突然来讯,让存孝朝东边去。那年我俩还没结婚,坐十几个钟头火车赶去见他。史老二差人来接,清一色黑衣,活像堂口派的。最前头一人,个高肩宽,半边脸用面具遮着,大冬天穿薄棉外套,脚蹬一双白边布鞋,与四周人都不一样。

马车候在一旁。上车前他给我们开的门,一双手掌宽大有力,掌心惨白,不知是哪路上的人。

路上我揪着存孝衣袖,生怕他与那些人靠得太近。高个男人瞟了我一眼,蹬着轴上到前边,尖削下巴被长发挡着,远远只能看见他的鼻尖。

我同存孝说:你们老二是做什么的?这么神秘。

存孝也不清楚。

半道拐弯,高个回过来看存孝,神情比看我和蔼些,单凭这点,能晓得他与史老二关系非同寻常。

史老二对外单名一个空字,起初喊小空,混大了就叫空爷。日后听人说,人若喊他史二公子,他不会应声,表情是温和的,心里却想着要给这个没眼力见的东西买个棺材。

他住的房子很不小,高个带我们过去,让我等在门外,存孝单独进去。屋内摆了一面金箔山水屏风,史老二就在那后头。

他不见存孝,自称水痘发了,怕传染给别人。存孝坐的那把椅子,扶手雕了豹头,刀纹颇细,一把至少千来块银元。史老二做的恐怕不是什么正经生意。

存孝出来时面色铁青,起先不愿说,后来承认,二哥就是做下三行生意。东面沿海一带的下三行指棺材蜡烛墓地,据老二自己说,他是卖棺材起家,不知真假。他们的棺材很讲究,人分三六九等,棺材也分,名门权贵用金丝楠木镶玉,普通人凭价取货,至于奸淫掳掠、人人喊打的那类,有钱也只能买狗碰头。

狗碰头四壁简陋,头脚处尤其薄,野狗爪子一挠就破,尸身摆在里头,一会儿就给掏得精光。东边的狗又特爱吃腰子,一挖一准,故而,被领去看过狗碰头的人都与史老二结怨颇深。但史老二一点不怕,叫他说起来,将死之人都要死了,又有什么可怕?

我们到老二府上,已经是夜里八点,吃了一顿当地菜,由下人带着往客房去。存孝介意那个接我们的人,下人说,那是十九爷,名字不是他们下人可以过问,总之,见了他就要叫十九爷。下人说到那人,跟被踩了尾巴一样不踏实,送完行李便悻悻而去。

我俩出去散步,又遇着一个在这栋屋子里管事的女人,穿灰底金牡丹纹旗袍,披貂皮,浓妆艳抹,名叫曼邪音。曼邪音见了存孝先是一愣,很快回过神来,面上有些许忧伤。

“小空接你们来的,”她管空叫小空,约莫是跟了很久,“那你们就在这安心住下。”

“二哥有没有说叫我们来做什么?”存孝问她。

曼邪音却答:没有,他从来不和我们提史家的人。

 

史老二究竟如何,道上没人清楚。我的几个义兄弟混在东边,压根没听过这么一号人,今次随存孝过来,像是撞见一栋屋子平地拔起,里头住的人谁也不晓得,又与谁都有一点交集。

翌日府里有人进出,均是没见过的面孔,我与存孝用过早饭,竟无一事可做,里边也没人接见。一直过了正午,十九爷出来说,我们可以在城里随意闲逛,空准备了钱给我们用,想怎么花都行。

十九爷很怪。并非难看,单说他下半脸的面相已很俊朗,只是他嘴唇薄,唇角翘,配着鼻子下巴的轮廓居然能不怒自威。不光如此,他的怪,是站在面前就让人知道,你与他不是一种东西。

我俩那时说不出哪里不对,只觉得老二这次邀约疑云重重。存孝不好发作,便带我去了街上,没拿十九爷给的钱。

我俩去过照相馆和服装店,转进一条暗巷,里头只有零落几个招牌,一家卖香火,一家卖牌位,开在天主教堂后的巷子里很是好笑。

老板年纪不小,双眼拢成两条细缝,见打听的是老二,死活不愿透露。亏他肯为十块银元卖消息,我们才晓得老二在这城里原也不是正派人,就是做棺材生意。但老二的生意邪门,说你什么时候死,你便什么时候死。权贵找他,明里买棺材,按理指不定买的什么。具体如何交易,他们这些外行不会懂得。

一番话,把存孝听得面色发白。他在老家长大,身边从没有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,如何不能想到二哥离家十几年是做这个。一再追问,老头便说:你管他那么许多,你是他的谁啊?

存孝老实,我来不及阻拦,他已经说:我是空的双胞胎弟弟。

老头立刻把脸一翻,找出扫把就往外赶,嘴里嚷着当地话,粗略听去,有这样几句:龌龊东西!勿要与养阴居的讲话!

我俩走出去问了几个人,才明白过来:“阴居”说的是鬼。

老二养鬼。

 

存孝是个暴脾气,心里装不得事,立刻火烧眉毛往回赶,正撞着十九爷候在门口。我俩听过那话,心中很不踏实,见他倍感邪气森森,他身后的房门更像个黑洞,随时可能蹿出鬼怪。

十九爷丝毫没有嘘寒问暖的意思,他眼睛挡在面具后,我却觉得被人盯着,从头扫到脚。

我忽然意识到,他不像一般下人,他压根就不像个手下,看我们的神情,也更像是主人看客人。

存孝忍着问道:“二哥呢?”

“谈公务。”十九爷不紧不慢地说,“先吃饭吧。”

晚膳是府里自己做的,八菜一汤,味鲜偏甜。史老二怪聪明,对外不张扬,私下过得极讲究。席间曼邪音来作陪,开了一瓶红酒,存孝格外紧张,一口都没喝。我料定这群人不敢对我俩做手脚,壮着胆子喝了两大杯。

酒很香醇,挂杯的质感甚至有些像血,但不是血,只是酒。

曼邪音抿了一口酒,道:“小空还没提过他有个双胞胎弟弟在外头呢。二位玩得好么?”

我俩没说打听老二的事,但我总觉得,他们都已经知道了。

存孝搁下筷子,严肃地问:“曼姐,我二哥做棺材生意,遇到过什么怪事没有?”

曼邪音莞尔,“说的这是什么话,棺材生意本身就有些怪了。”

我确定从曼邪音身上套不出话,便对她说,借电话一用,明日我们要外出见几个朋友。

 

我义兄神田京一与他夫人衣川紫前些年到的东边,人脉广路子粗。此次与我们在茶馆约见,一来,神田便说:“史仗义生意做得不小,天津那边都有来找他买棺材的,硕大一个箱子,用火车运回去。”说是前几年的天津市长买的。

他坐下喝了口茶,解开围巾,叹道:“霜啊,你要问这些做什么,他恐怕是别个道上的人,与我们关系很远。”

存孝讲过事情原委,神田又道:“他养鬼的事情,也就下三行的人听说过一些。你问的香火店老板恐怕是老派人,老派特别忌讳这个,但你说他养鬼,屋里有坛子么?没有的话应该不是。”

我是日本人,也听过类似的说法,东方养鬼注重一个“底”,没有做底的家什养不了鬼,其中,又以小鬼为多,我俩住宿一晚,并未听见小鬼的声响。

“养鬼做什么用?”存孝不解地问,“我二哥身体不好,但那是小时候的事,他养鬼,与他做生意有什么关系?”

紫忽然问:“你们家老二可有什么宿疾?”

“二哥……小时候骨头有病,但控制得很好,应该没有问题,”存孝努力回忆,猛地想起什么,“他最后一次给我写信,说自己在外头下野地撞了眼睛!”

紫忙问:“是哪年的事?”

存孝记不清,以前后几年的事苦苦推算,终于算出那是四年多前,史仗义来信提及他的左眼撞伤过。

神田压低声音:“史仗义的棺材生意做大,就是差不多四年前。”

我们都想到那句:老二说你什么时候死,你便什么时候死。其中一定有着关联。遂说定,让神田继续打听,我与存孝回去挖掘线索。

当天我俩在外游玩,算是做了旅行该做的事。存孝想买戒指,看过一圈,暂定了一只金镶翡翠的花型戒。我背着他去柜台边看观音像挂坠,买了两只傍身。这东西就跟我从日本带来的护身符一样,哪怕派不上用场,心里总能踏实一些。

夜里回去吃饭,十九爷又在门口,似乎算准我俩会在这时过来,特意来迎接。府里下人说过,老二极看重十九爷,到哪都有他陪着,但十九爷一般不与客人打交道,唯有存孝能劳动他亲自接送,足见老二对二者的器重。

我从十九爷身边经过时,明显感到一道视线瞄着我的手包。刚买的观音像就在里头,我一愣,见他嘴角动了动,笑得很邪。

在我毛骨悚然的当口,楼梯口有人喊:“回来了?都玩了些什么好东西?”

一个人趴在扶手边,眉目俊秀,笑起来嘴角眼角含着股坏水似的顽皮,竟然是史仗义。

他精神不太好,但行动自如,过来拍拍存孝的肩,怪异地避开他的拥抱。

“这位是弟妹?你在哪找的美女?”史仗义是话术老手,嘴里带蜜,与我握手时,我注意到他的左眼瞳孔比右眼浅不少。他两眼紧盯着我看了许久,哈哈笑道:“面相真好,老三眼光不赖啊。”

 

晚饭依然是八菜一汤,饭后上了水果,席间我偷偷看十九爷,他一直在客厅里看报。

史仗义在主位,喝了三杯茶,筷子没动几次,主要在与存孝叙旧。存孝牛脾气上来,劈头盖脸问他干嘛要请我们,口气极差,听得老二一脸诧异。

“明天是我俩生辰,你忘了?”老二唏嘘万分,“交了女友,就把二哥忘得一干二净,你干脆就当没我这个二哥如何?”说得存孝一阵窘迫,笑过才道:“二哥怎么会骗你?二哥要是有好东西,肯定得留给你。”

如此一来,养鬼的事肯定问不出口。我在饭桌下抓着存孝的手以免他乱说话。

一顿饭,主客尽欢。期间曼邪音来过一回,见我们聚餐,便绕去找十九爷说话。她与十九爷似乎也是上下级,凭她叫不动他,说过几句快步离开,高跟鞋踏着地板哒哒响,鼓点一般迅捷地离去。

我们喝完餐后茶,就听十九爷说:“你要今天给他们看?”

老二懒洋洋地嗯一声,起身带我们到饭厅外。

 

主人起居在南侧,客房在东,东西之间有个大扶手楼梯,我们走过几次,却没发现这下头有扇门。老二掏出钥匙开门,后头是一条昏暗的路。

十九爷走在最前头,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,他连油灯都不带,径直走入黑暗中。

老二摇摇头,取来墙上火把点燃,引着我们沿二人宽的石阶向下去。

我担心存孝,今天回来时特意看过,屋子四周都是马路,哪里想到地下还有布置。我们四人一路向下,头顶半点声音也无,几如埋在了地里,走了几杯茶的功夫才到底。底部空地上排着几十具棺材,无一不是杉木、沉香,角落里还有几具摆得差开些,看装潢就知价值连城,木料有幽香,应是传闻所说的金丝楠木棺。

老二搁好火把,引我们过去看其中几具棺材,指着一具金丝楠木棺,问存孝:“你猜猜这是给谁的?”

存孝疑惑:“难道不是卖掉了?”

老二哈哈笑道:“家里就你脾气最好。”神色一转,阴沉道:“名牌不在这,用的时候自然会插上,这是史艳文的棺材。”

我浑身一冷——史艳文是史家老爷,中部战区一员将领。

从前存孝说过,他母亲去世早,几个孩子都是独立长大。双生子里老二年幼多病,父亲因公务繁忙疏于照顾,有次近月未回,赶回时,儿子只余一口气,靠人参吊命才活下来。我猜到史老二与家里关系不好,却没想到差到这个地步。

存孝火了,顿时怒吼:“二哥,你胡说什么!”

老二却又笑起来,摇摇头:“生什么气,人早晚有一死,你以为我是报复史艳文?他八字重,阳火旺,这种命的人,就是要睡这种棺材。别说我报复他,这口棺材是我们大价钱收来的,里头原本睡的谁,你不必知道。史艳文是命中注定,死后要睡这口棺材。”

存孝只顾大怒,未在意他话中深意。老二又走到一列棺材边敲敲,棺盖发出闷而重的回声。

“这是金杉木棺,一共三个。那边是沉香灵木,一个。史家除了我,两个老子,两个儿子一个女儿,都有去处。”

“……你给全家人买了棺材??”存孝气得攥紧拳头,“你什么意思?”

史老二抬头看他一眼,很无奈,又懒得解释,苦笑道:“你想我怎么说?这东西谁用不着?给你花钱,还招你不高兴。我要怎么说,送你的生日礼物?岂不更遭人嫌。”自嘲完顿了一顿,神色黯淡了几分,“……但你记住,时间到了,人都要死,这些棺材是我为你们准备的,最合命格的东西。除了我,没人能做这件事。”

说着瞥了我一眼,“好歹你眼光还是不错,弟妹阳寿很长,不算大富大贵,但天安地稳。”

我在一旁,只觉冷汗涔涔,惊恐地问: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?”

老二眨眨眼,“你一个聪明女人,怎么问蠢问题?”

言下之意,是我心里有数,正应了我心中所想。

存孝却没那个耐心与他胡扯,拔了火把,拉住我就往楼上走,步子踩得极重。

我俩一口气逃回屋里,四下寂静,一点人声都听不到。回到客房,我把门反锁,处理掉手上火把,就见存孝气得直拍枕头。

“他给家里人买棺材?买棺材!”他气得脸色发红,“他怎么变成这样!”

“你二哥不对劲,”我一把抓住存孝的手,“你……你不觉得奇怪?他说的话都意有所指,还能看见每个人的寿命长短!你二哥是不是真养鬼了?还是他有什么办法,可以了解这些事情?”

存孝冷静下来,瞪大眼睛。

棺材要与命格匹配,睡错了地方,死后也不会安宁。他们的棺材甚至还有从下面收来的,别人用过的……而这些东西,都要卖给愿意为自己命格抬价的人。

史仗义能看见别人的阳寿,所以他能把棺材生意做到最大,因为天底下这样的人一定没有几个,他最最清楚天时地利与人和的关系。

可他是因为养鬼才能看见吗?屋里我们经过的地方,都没有奇怪器皿。说养鬼,附近也没有小孩的痕迹,应该不是小鬼。

什么鬼能让人看见阳寿?

我越想越后怕,攥着存孝的手指不敢放。

存孝也费尽心思,想他二哥与家里的矛盾如此之深,想那些难以理解的事情。然而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,苦恼到最后,还是摔了枕头。

当晚睡前,窗外下了细雨。风在窗缝里呜呜呻吟,听得人心神不宁。

 

午夜十二点,楼下挂钟突然铛铛敲个不停,我被惊醒,爬起来去摸存孝的手。他也醒了,换上衣服就往楼下冲。

一楼亮着灯,十九爷站在客厅正中。十二点刚过,他已经像前几次那样,衣冠楚楚,胸有成竹,像是算准我们这时会下去,特意候在那里。

“二哥人呢?”存孝紧张地问。

十九爷隔着面具看他,向一旁让开身。我们惊慌之余,总算看清他背后是一具棺材,木质漆黑,棺盖厚重,散发出怪异的气味。

“死了。”

十九爷微微笑起来,仿佛那是一件天大的好事。




未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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