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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网空】《还阳》3

原文:《棺中仙》  

《还阳》1 2


这章怎么这么长



3

 

两个半大孩子在老宅后的空地上玩。他俩生得几乎完全一样,左边那个脸更圆些,是史家老三史存孝,正抱着皮球对史仗义嘟哝:“大哥去哪了?”

七岁的史仗义拿着一根爬满蚂蚁的树枝,兴致勃勃地送到水塘上,看蚂蚁团团转不敢下水,笑得很开心。“大哥不在家,否则能让咱们玩这个?”史仗义幸灾乐祸地说,“你看你看,这个大的不敢动!”

虽说没有蚂蚁死掉,史存孝仍看不下去,拿过树枝放回地上。蚂蚁很快散了。

“别玩这个了,不好!”史存孝说。

他说话很老实,好,不好,对,不对,通常就几种描述。但史仗义是娘胎里带着古灵精怪出来的人,最听不得这种话,悻悻地说:“走,二哥带你买糖去。”

街上来往人群都用一块未漂白的麻布蒙着脸,布上写着一个大红的“奠”字。两个男孩察觉不到异样,只顾朝热闹地方钻。可今儿个人实在太多了,比肩接踵,像林立的树、扎满桩子的空地一样,人走在里头找不着路。史仗义怕弟弟走散,死死牵着他手,从人墙里用力挤出来,撞在一个老头身上。

“哟!小鬼!”老头在街头摆了七八年小摊,嗬嗬地笑,拿出一个糖老虎给史仗义。

史仗义美滋滋收了,同老头说:“再要一个糖狮子给我弟。”

“没喽,一会儿看完打坏蛋给你捏。”

广场四周挤满了人,脸上大都蒙着麻布,写着奠字。那个坏蛋被两个黑衣服的官兵押着跪在广场正中,裤子上满是黄土。

史仗义偷瞄了一眼,心里没来由发毛,忍不住抓抓史存孝的手,悄声说:“谁啊?干坏事就干坏事,让人逮着了,不是傻吗?”

史存孝一言不发,史仗义以为他看上那个糖老虎,笑着递过去,不料手上牵着的居然是一坨稻草。大捆发黄的草生了虫,白壳儿的硬虫子顺着手背向上爬,史仗义大叫一声,一个甩手,稻草猛然飞出去砸在官兵的头上。

那人回过头,竟长了一副青面獠牙,抬手就来捉史仗义,却被老头挡下,嗬嗬笑着说:“打坏人,捉孩子做什么?”

青面獠牙的都是鬼,哪会同他说道理,反手一刀就把老头脑袋斩下。糖人从老头衣襟里掉出来,落在热乎的血泊里,一点点融化。

史仗义此时已经吓得七魂飞了六魂,跪在老头身边不知所措,整个广场的人都转过来,发出一阵一阵的嘻嘻笑声,由轻到响,忽远忽近。

那坨飞出去的稻草沾了尘土,也开始呜呜大哭:“二哥!我要回家!”

鬼杀了人,心满意足地回到原位,将坏蛋头套一摘,露出底下年轻熟悉的脸。

二十二岁的史仗义跪在广场中央,背上插着旗子,写有大大的罪字。甫一睁眼就看见老头的脑袋落在地上,史仗义楞了一下,笑道:“算你厉害。”

“起列!”鬼面嚷道,“押送犯人!”一脚踢开七岁的史仗义。

大的那个史仗义,脸色立刻沉下来,起身狠狠撞开鬼面,对小孩说:“回家去,没你的事。”

话音刚落,背上狠狠挨了一鞭,另一个鬼面过来拽住他头发朝后拖,厉声骂道:“大胆罪人,还敢抗旨?”

史仗义头皮火辣辣地疼,咬牙道:“抗旨?抗谁的旨!”

“自古的规矩,你这种人,生来就要死,死了就做阴间的鬼!”鬼面拽着他推到队列最前头,史仗义这才看清,周围站满了面色迥异的人,个个脸色青白,显然是死了。鬼面用麻绳将死人的脖子与双手挨个捆住,又取一根长绳将他们连成长串。史仗义站在这批人的最前头,号子喊:走!他就要一步一步往前走,不走就会被后头那群死人撞倒踩过去。

七岁的史仗义跑得不见人影。即便史仗义知道他是黄泉路上的幻象,仍骂了一声没良心。

七岁那年某个晚上,他做了噩梦。内容不可考,只知道是不好的事。醒来后不久,骨头就被查出了毛病。他的不幸便是从那晚开始。

一干人等摇摇晃晃走出城,进入一片平原。四周无一草一木,只有荒芜接天的黄土坡。史仗义脚上的布鞋沾满灰尘,口鼻也呛着一些,边走边咳。

出生时,算命先生说他活不过二十岁,这话不够精准,他是刚刚才死,享年二十二岁。但人死下黄泉,史仗义到底是第一次来,还想着回去。而这回去的车票,居然捏在一个棺材里爬出来的东西手里。

走得慢了,又一鞭子落在背上,史仗义咬牙吞下惨叫,感觉血从背脊上淌出,空气里满是腥味。

身后的死人也挨了打,一滴血都流不出来。有个人眼里冒着蛆,恐怕是死了好久。

没人聊天,史仗义只能看天看地,一路走来,隐隐觉得此地像阴间,却又不是阴间。从前读书,总让人想象阴间富有秩序,虽说刀山火海,却也人头攒动,不会是眼下空无一人的境地,此地更像是传说中的黄泉路。

果然走了不知多久,史仗义脚底布鞋都要磨穿之际,队列抵达了一处挂满红灯笼的小镇,来往行人脚底都打着飘儿,不像活着。

死人到了这儿,回过魂来,个个生龙活虎。

鬼面牵着绳子领队,一人在队伍里嚷嚷:“扯什么扯,老子自己没脚不会走莫!”

鬼面回身一刀,把他两脚齐齐斩断,那人惨叫一声,不敢再顶撞,拾起自己的脚,两条断腿踩在地面一跳一跳地跟着,痛苦不堪。

等到了广场,鬼面把绳子解下,吩咐死人两两站开,到边上拿来一堆刀刀剑剑丢在地上,翻出一本黄皮簿子。

“吴桂葆,”鬼面点名,“奸/杀/妇孺三名,出列!”

吴桂葆正是被剁脚那个,贼眉鼠眼,生的便是小人面相。鬼面让他挑一把兵器,他踉跄地出列,挑挑拣拣,从里头拾起一把斩马刀。

鬼面又点了三个人,罪状分别是:杀母骗家产、焚烧八名孩童朝拜邪/神、劫杀旅人三十六回。此三人背上的罪字旗,都与姓吴的一个颜色,各自选了兵器,终于回过神来,眼神变得无比凶恶。

持鞭的鬼面一声令下,四人战作一团,霎时血肉横飞,脑浆迸裂。一颗眼珠飞出老远,落在史仗义脚边。

“每个人都要这么打?”史仗义皱起眉头,“不投胎了?”

鬼面惊奇地看他一眼,“你觉得自己还能投胎?”哈哈大笑,指着来往行人对史仗义说:“来往的都是畜生!你们这些人,也配叫人么?”

史仗义怒极反笑,冷冷道:“是么?我又做了什么,偷了你祖宗的棺材,还是掘了你家祖坟?”

鬼面手里绳子翻转,将史仗义拖翻在地一脚踩住,狠狠道:“你是坏骨之相,黑旗的罪犯,还用说么?此地若有一百个恶人,你也是最最之恶!”

即是说,生来坏骨的人,八字就是低人一等,是畜牲饿鬼,如何也算不得人了。

虽然霸道,这话也算道理。史仗义听完,两手一松,躺在地上笑出了眼泪,连声道:“好啊,人分三六九等,果然是真,难怪贵人睡楠木馆,罪人曝尸荒野!我认了,这就是道理。”

但他并不只是说丧气话。他往地上倒,是藏了一件东西在身后。

四个罪人厮杀飞出的刀,有一节断在了地上。史仗义趁鬼面不注意压在上头,背脊被刀口磨得血流不止,同时算好机会,等鬼面回头,他就用这截断刀取它的命。

方才他看得很清楚,鬼犯与鬼犯厮杀,就用这些武器取对方性命。鬼面也是鬼,难逃一死。

却不知一把无形的利刃已经劈来,照准鬼面脖子轻轻一划,黑血喷涌而出。

鬼面被人从背后割喉,双手捂着咽喉,本能地回头,登时,两眼也被剖出。圆圆的眼珠在空中闪烁片刻,消失了。看那模样,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嘴在吞吃。

史仗义难以置信。手上绳子唰啦断开,他不及多想,侧滚躲开另一名鬼面挥下的鞭子,抓起断刀掷出,直中鬼面额头。

刀身嵌入脑袋三分,鬼面横倒在地,飞快也被吃了眼珠。

“……你来了?”史仗义喃喃地问。

“废话少说。”十九爷的声音凌空响起,“看周围。”

地上六具尸体:两个鬼面,四个鬼犯。其余的犯人正在挑选兵器,有人注意到这边,尖声嚷道:“看!又死了两个!”史仗义粗略一数,还有十三人。

“全杀掉。”

十九爷说,语气森寒。

 

阴间无法查看时间,但史仗义知道,应该是过了二十多分钟。

十七个鬼犯,两个鬼面,总共十九具尸体。史仗义提着一把沾满血的长刀,刀口已经卷了。鬼的头骨也是硬的。

那些人里,有七个是他杀的,剩余都死在十九爷手上。

十九爷不知如何,能在这黄泉路上隐匿身形,眼下杀人沾了血,空中才隐约浮出一个轮廓。

史仗义两手全是别人的血,走过去摸索十九爷的脸。鲜血勾勒出一张熟悉的面孔,流过脸颊,淌到下巴。

十九爷被血沾着,身形终于明显了一些,满脸不耐烦地看着他。

史仗义露出一抹笑脸,与杀人时相去甚,道:“救驾来迟,要问你的罪。”

十九爷丝毫不理,只说:“所有的尸体都绑起来,带走。”

两人用鬼面捆人的绳子,将尸体两两一叠,落单的拖在最后,组成一条长虫似的队伍。有些死人被劈成两半,必须捆结实了才不会落下,还有一些缺斤少两,也将那些手手脚脚带着,一并拖走。

此时,十九爷身形又淡了一些,抓住绳子搭在肩上,二话不说便走,视笨重的尸体堆如无物,走得足下生风。

史仗义原地怔着,过会儿才追上去,抓住他胳膊低声问:“咱们去哪儿?”

“回阳间。”十九爷说。

城里人头攒动,却十分安静。二人在街上穿行,十九爷走前,随着身上血迹干涸,影子也越来越淡。史仗义走在后头,就不那么安分了,几次被路人撞得踉跄,翻身要去踢那人,竟分辨不出方才是谁。街上行人有时都一个样,有时又都看不清脸。

走过一处茶馆,七岁的史存孝赫然坐在窗边,对史仗义招手:“二哥!我在这儿!”史仗义知道有诈,不愿理会,眼睛却不住撇向窗户里。

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往前拽了两步。十九爷又和来时一样不见了踪影,手却牢牢攥着史仗义的手掌,警告他:“别看。”

史仗义收回视线慢了一拍。几个吃茶的人走过去,拿折凳抽史存孝的背。小小的史存孝趴在窗口,蜷成一团大哭大叫。

史仗义拳头一下攥紧,恶狠狠道:“我要是去呢?”

十九爷道:“你赶着送死,也别坏我的事。街上东西知道你是个新鲜死人,还没来得及做鬼,现在你是香饽饽,人人都想分一杯羹。”

说话间,又一个穿长衫的人影撞向史仗义。史仗义一把掐住他脖子掀翻在地,那人渐渐隐没到地里。

“所以要我看这些幻觉,让我放松警惕,趁机吃我?”史仗义朝那人头上重重碾两下。

“把你的魂撞散,自然就能分吃了你。”

十九爷声音凉飕飕的。城中一时只有他俩轻微的谈话声。

 

两人走得很快,出了城门,红灯笼落在身后,拉得越来越远。

史仗义在这路上走,除了十九爷的手什么也感受不到,只能不停眺望。黄土坡犹在眼前,又平又高,一直延伸到视野的边际,又与寻常景象不同,到了边界不是变成地平线,而是弯曲上来,向着天上延展。

起初史仗义以为是他们移动的关系,走了一阵才发觉,那片黄土坡似是活物,不断朝天空生长,一点一点拔高。等它完全长起来,四野就将变成一只封口的袋子。

“那是什么东西?”史仗义问十九爷,“我们是在阴间么?”

“黄泉路,是个活物,”十九爷说,“想朝上走,却永远不能抵达。”

他停下步子,踩踩脚下的地面,“这是黄泉路,是‘死’,顺着走,多半会去到阴间。但黄泉路想要向生天靠拢,死向生,生也向死,上头的天就是生天,活物,它也要向下。”

“生与死相互靠拢?那中间是什么?”史仗义仰头看了一会儿,“是我们?”

“生与死之间,就是活人与死人。活人在天之下,死人在黄泉路上。”十九爷又拉住史仗义向前走去,“没有我。”

史仗义生性机敏,立刻心领神会:“你不能在黄泉路上现形,是因为你没有死。”见十九爷不作声,又说:“我猜猜……你是个活着的死人?”

“没有活过,也没有死过。”十九爷冷冷道,“我和你不一样,不是人。”

史仗义听了哈哈大笑:“不是人,那是什么?飞禽走兽,变出来给我瞧瞧,保证不笑。”手立刻被十九爷甩开,急忙在空中一阵乱摸,捞到那只手握住,“我不就开个玩笑?你这人怎么小气得很。”

又走出老远,远方不合时宜地出现一缕炊烟。烟雾袅袅飞往天际,史仗义仰头看着,轻声说:“天与地……生天与黄泉路,怎么会互相吸引?”

十九爷半晌才说:“所以这是天地最大的秘密。”

“天生地死……在人间却是反的,大地滋养万民,高天却能灭人,”史仗义思考片刻,“难道阴间与阳间就该是相反的?可道家三元,天、地、人,天地之间便是人,天地若是合并了,人又要往哪里去?岂不是成了笑话。”

“天地生万物,也可灭万物,有何奇怪。”十九爷嗤道,“一个人百年,一宗人便是千年万年,但早晚都要死。”

“没了活人不好办事啊,”史仗义笑嘻嘻道,“不然你找我做什么。”

十九爷却答非所问:“你死了我也能找你,你这人是死是活,对我而言不过如此。你觉得人活一世是资本,那坏骨之相的你,又跟死人有什么区别。你生来就是死人么?

说到痛处,饶是史仗义也闷了片刻才反问:“既然我是死人,救我干嘛?”兀自笑起来,“你刚才是不是想让我死。”

那天在宅子里,鬼顺着窗户爬入,十九爷原本也只是看着,最后关头才出手。史仗义知道他在试探,却不知缘由。

十九爷没有隐瞒的意思,便说:“只是看看你是什么人。”

“我是什么人?好人?坏人?”

说话间,二人走至那股炊烟的位置。地上并无炉灶,而是有处巨坑,坑底无数鬼犯被烈火焚烧,发出尖叫、焦糊臭味与冲天白烟。

十九爷在坑前停下脚步。史仗义能感觉到,他在看。

白烟绕着二人打转,不时化出狰狞的鬼脸扑向绳子上的尸体,从中间穿过。

许久,十九爷才问:“如果今天你被丢在这下面烧,该怎么办?”

史仗义大概明白了自己平凡死去的下场。战国时,楚国人信奉鬼神,相信人死后依罪行罚,罪人会被火坑焚烧。这处坑穴,早在那时已经存在,今天十九爷若是不来,即便他活过了厮杀,还是会被鬼面带到黄泉路的这一头焚烧。

“我会上来,”史仗义说,“总不能一直在里头。”

又是一段沉默,随即有一只手伸过来,握住他的。

十九爷道:“那你注定与活人格格不入。原本你要死,但我让你活着,你便做不成死人,只能做个怪人。”

“彼此彼此,刚才我也是故意倒在地上,看你会不会来,你赌了我,我也一样,咱们两不亏欠。”

史仗义故意把话说得占人便宜,得了便宜还卖乖,十九爷却不反驳,牵起他,拐过巨坑走向黄泉路的尽头。

 

天地本应无边无际,黄泉路却有。到了边界,这片黄土坡调转方向,开始向上生长。

空无一物的土地向着天空蔓延,原该是苍凉的画面,史仗义望着它,想起的却是那个遥远的家。

他好些年没回过家,厚重的木门闩上有他童年顽皮刻下的刻度,小时候放学回来,他把弟弟叫到那边,用门闩当尺子量两人手指头的长短。那时他还没有生病,能略胜弟弟一筹。大门旁是一片高高的白墙,爬山虎也像黄泉路一样,垂直向上,爬满了整片空间。

黄泉路底下本该是地平线的地方,有一条奇异的河流。清水从看不见源头的上游落下,经过无数坡地抵达此处,在一块肚脐般的石头旁分为血红与白色两道,血红河道一片模糊,白色河道旁停靠着船只,尽头是一片黑暗。

“红色还是白色?”史仗义问。

十九爷却说:“把那些尸体丢下去。”

行李总算有了用处。

十九具尸体落入血水,水花也没溅起一朵,很快,就有数十个细小的圆桩从水底升起。史仗义遥遥看去,不见尽头。

史仗义笑道:“原来还有这种机关。”

十九爷说:“算不上机关,只要你能找到尸体,扔一个成年人下去,他的骨头就够做几个桩子。”

人在阴间都是魂魄,扔下去的鬼也好,人也好,都是魂魄。看来这里的血水就吃魂,若是直接碰触,不知会发生什么事。

“你怎么知道?你走过这条道?”史仗义忍不住问。

“人生来就会吃饭睡觉,我自也有我与生俱来的东西。”

那只手又伸过来,拉着史仗义,像河上走去。第一根桩子沉下去,是有人站在上面,再是下一根。

史仗义有样学样,抓着十九爷的手,一直向前走过了几百根桩子。

河面上一片死寂。小时候大哥给史仗义讲过,民间有些地方的沼泽可以淹没一切,鸟站上去会沉没,鱼也无法在其中生存。这条河就是那样的东西。

偏偏到最后一段路途,已经能看见对面河岸,桩子却消失了。

十九爷告诉史仗义:这条路叫做鬼路,是给青面獠牙的鬼差返回人间的通路。黄泉路进出口都是单向,鬼差从人间提了罪人的魂魄带到黄泉路来,惩罚过后,提着那些被刀斩、被火烧过的魂魄尸骸来到这里,投入河中。加上史仗义,今天有二十名罪人,两个鬼差带二十人,水底冒出的桩子恰好伸到河对岸。少一个,就少一段路。

而人的魂魄脆弱得很,沾到一点血水都会化为乌有。

眼看生路就在前方,史仗义一筹莫展,焦虑非常。突然一双手探到腰间,托住他拉向前方。他感觉到,十九爷把他背了起来。

那人就这样走进了红色的河水。入水瞬间,史仗义听到一阵刺啦声,东西落在沸水或强酸里,就是这样的声响。

河水不深,史仗义甚至没觉得下降多少,也许只到人的小腿。可河底有什么,尖刀或是钉板?河水又是什么,魂魄走进去会如何?他不能细想。

十九爷一声不吭,每步都走得极慢,极稳。死一般的河流上,终于泛起阵阵涟漪。

走出一段,史仗义抱紧十九爷的脖子,轻声问:“疼吗?”

“少废话。”

史仗义听着水声,道不清心中是何滋味,又说:“其实我也没那么怕疼。”

托着他的两只手突然松开,整个人落下一大截,眼看要碰到水面,又被托住悬在半空。

 “别惹我。”十九爷话语中多了一丝杀意,更显凶残。

史仗义被他背回背上,再也没话可讲,只得安静地圈着他脖颈。

路很短,也很长。天与地似乎在这一刹那融合了,只剩一片血红的河与两条徘徊的魂魄。

水声轻轻响着,勾着史仗义的耳朵。

一直上到岸上,十九爷也没放下他。两人静默地走在路上,史仗义始终没有向下看。

“我有点疼。”

他伏在十九爷耳边,轻轻地说。

十九爷没有应声,把他向上托了一下。

荒芜的路上,他们再不能看见凌空的黄泉路了。一片白雾飘来,遮蔽了史仗义的眼睛。

他落进了云,或是其他什么东西。他像在天上,在云端徜徉。

剧烈的失重,史仗义落下来,砸在坚硬的木头上,眼前是一片漆黑。

 


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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