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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网空】《还阳》7

《棺中仙》  

《还阳》1 2 3 4 5 6




7


四代之前,吴家尚在祖籍粤西,后来迁至天津,便在当地扎根。华北多名家,吴家虽排不得号,多少也沾着东风左右通吃,历任家主都曾跟随大人物做下事业。28年东北易帜后,现任家主吴学铭更是调往天津特别市接任市长,仕途如何也算不得坎坷。历来只有别人卖他面子,就是不卖,也万不敢抹的。史仗义区区一个棺材贩子竟敢连续几次不顺他意,绝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,难怪连吴家师爷徐生都劝他:莫要执迷不悟结下梁子。现今,吴市长竟想让掌上明珠来与史仗义相亲,死人听了这话也能笑活。

信笺偏生来了,明明白白写着:小女往县城游学,愿借东风去芥蒂,下月一日桂花楼,诚邀空爷入座一聚。史仗义举着请帖翻来覆去地看,同十九爷说:“看见没?带他女儿来见我,桃花,比你头还大的桃花!”

十九爷眉头一皱,疑道:“早不来晚不来,想做什么?”史仗义分明也有相同顾虑,却不把话说破,只把信笺放在十九爷面前晃荡,一个劲儿地问:“你说,我该不该去?”

十九爷冷冷道:“明知没有好事,去做什么?”不耐烦地挥开那请帖。

史仗义心中偷乐。按说他俩关系非同寻常,十九爷若是有一丁在意,都应拦着这桩事,眼下却看不出十九爷是不想他去,还是不认为他该去。史仗义想试探这妖怪的心思,便说:“鸿门宴历来有险,可你说,他跟我套近乎,不就是要弄到我手上的好货?那就算我不去,他也可以招亲兵来抢,我去了,他不见得能一枪崩死我。”

十九爷听罢,面上仍是那副神情,嘴角却挂下几分,道:“按你意思,要去?”

史仗义便又把话绕了回去:“你说不去也有道理,我说去也有道理,那你想不想我去?”

十九爷盯了他一会儿,突然起身。史仗义见他径直回屋,不由嗤道:“你什么毛病?”十九爷远远地回:“爱去不去!”不一会儿,房门砰地合拢。

史仗义心中有意,原是想套十九爷的话,突然热脸贴冷屁股,越想越恼,跟着板起一张脸。中午管事来叫史仗义用饭,他吩咐管事:“不要喊那棺材脸,饿死他。”下楼走到餐桌旁,十九爷已经坐在那儿,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,独自吃在了前头。周遭仆人面色尴尬,摆明了觉得他毫无教养,奈何十九爷压根不把人放在眼里,仆人也是敢怒不敢言。

史仗义喊佣人出去,不动声色按住十九爷筷子,问他:“我是不是没教过你?开饭要等我。”

十九爷今个没戴面具,红眼睛蓦地转向史仗义,神色很是不屑:“等你?”

史仗义讥笑道:“我是主人,你撑死是个门客,主人不到不能动筷,不懂么?教猴子讨饭都能教会,教你就这么难?”

十九爷面色一沉,摔了筷子厉声道:“教我?凭你?”

史仗义笑了:“我教你盖被子,教你用热水洗澡,难道是假?”见十九爷不做声,趁机又道:“你吃我的用我的,跟我睡一张床,就这样还不晓得吃饭要等我。凡人有家你没有,我给你一个你还不要,你的良心,怕不是和着炒猪肝吃了!”

十九爷并未领会史仗义在计较什么,心中只是隐隐不快。看史仗义说得好似受了委屈,沉默许久,把史仗义拉到身边,握着他的手捏住那双筷子。史仗义一愣,便听十九爷说:“叽叽歪歪没完了,你吃,我等会儿来。”

史仗义又好气又好笑,拉着不让他走,又叫外头仆人进来布菜。两人莫名其妙吵了一架,火气拔掉几分,说话总算和气下来。一餐饭毕,史仗义端着茶碗啜饮,同十九爷说:“下月一号,你跟我一块儿去。”

十九爷眉毛一挑,问:“你吃了什么脏东西?成天说些胡言乱语,我听不懂。”

“咱俩能共患难就能共富贵,”史仗义拿杯盖拨着茶叶,“遇见好事不带你去,多不够义气。”


二月一日,天津市长在桂花楼包场,不接外客。晌午时分,史仗义下了马车,走进布置一新的皓月厅。两个店员前来迎接,史仗义脱下外衣帽子,问店员:“吴先生到了?”

迎宾的店员恭恭敬敬地说:“吴家人到了,正在旁厅歇息,我这就去传话。”快步走开去。史仗义听她答非所问,知是有所出入,对十九爷使眼色。

皓月厅布置雅致,走廊与餐区以屏风分割。十九爷绕着厅看过一圈,未觉出异常,只听见交错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,知是吴家人,却不是一个,而是两个。

史仗义会意,令店员倒了四杯茶。屏风后走出两个打扮华美的女人,长发披肩,旗袍外围着狐裘,面孔长得全无二致。饶是史仗义也没想到,吴家竟有一对双胞胎女儿。

两个吴小姐也吃了一惊,相视半天,一个说:“名叫空爷,居然这么年轻?吓死我们了!”

史仗义哈哈笑道:“如何?你们吴家那个徐师爷没说过我的事?”

先开口的女人也笑起来:“没有,一句都没说过呢。我们吴家离得这么远,怎么可能谈论你的事!”对史仗义介绍:“我是姐姐吴曦,她是妹妹吴馥。你好大的面子,让我们千里迢迢过来。”吴馥坐在姐姐身旁,犹如一只笼中雀,眼神闪躲着打了个招呼,很快又低下头。

史仗义心想:吴家姐妹一个小姐脾气,另一个内向怕生,难道双胞胎注定相差许多?忆起双胞胎弟弟史存孝,有些怅然,转而与吴家姐妹攀谈起来。吴家姐姐见一旁还站着个戴面具的男人,奇道:“这又是谁?”

史仗义道:“我行里的伙计,脸受过伤,面具恐怕不能摘了,二位小姐海涵。”

姐姐哦了一声,未多说什么,但十九爷入座,像落在她眼中的一颗沙,看了许久,还是说:“他怎么也坐下了?仆人上桌?”

史仗义看她一眼,语气陡然冷了下来:“是么?咱们不是大户人家,是兄弟就围坐一桌,没有那么多规矩。吴小姐若是介意,我自当……”

姐姐没想到史仗义为一个仆从出头,被妹妹拉着,不便再说什么,只得愤愤瞪十九爷一眼。十九爷面上纹丝不动,大马金刀地一坐,端等店里上菜。史仗义这时又换上一张随和面孔,因他谈吐大方文雅,着实与想象不同,姐妹俩逐渐适应,便也放松下来,反被史仗义夺了话头。

史仗义给吴家小姐们满上酒,道:“吴先生的意思我明白,但我们棺材生意是下三行,见不得人。吴先生特意设宴,抬举过了头,我脚都不知往哪儿搁。还是先喝三杯,敬吴先生的好意。”

吴家姐姐嗔道:“你嫌弃我们不够地道了?家父让我们来见你,就是怕你介意先前的事。要不,这杯酒我敬空爷,权当是代父亲致歉。”

一轮社交辞令过后,酒已去了半壶。店里依次送上热菜,其中一盘赛螃蟹,十九爷抬手便夹,碰上另一双筷子,原来是吴家妹妹也插不上话,只得埋头苦吃。

史仗义夹了一筷赛螃蟹,问姐姐:“吴先生怎的没来?”

姐妹俩神情一下黯淡许多,姐姐沉默片刻,叹道:“父亲他……卧床已久,写请帖时尚可下地活动,冬来病重,到了元月末,已经不能独自散步,才派我俩独自赴宴。”

史仗义心里一声冷笑,嘴上直叹:“可惜了。”

一句话的功夫,屏风收起,几盅热菜鱼贯传入。桂花楼的招牌鱼翅羹收在金碟里,按位收费。史仗义对这道菜颇有兴趣,不料上菜时,汤菜被店员的袖口带倒翻在桌边,史仗义匆忙躲避,衣襟上仍泼着一些。

上菜的店员急白了脸,颤声道:“非常抱歉!立刻差人去为您取褂子,请先容我……”蹲下身就要为史仗义清理褂子。史仗义心里明白,摆手道:“把盘子收了下去吧。”

自家做东的店出了闪失,吴姐姐过意不去,也想过来帮手,却被十九爷伸手拦下,冷冷瞪了一眼。史仗义提着衣襟赔笑:“二位,失陪一下。”对十九爷使个眼色,二人快步去到偏厅。

十九爷心系饭碗,倒还记得随手提一块餐巾出来。史仗义往面前一站,他便把餐巾拍在史仗义胸口。史仗义抓着他袖子咬耳朵,循循善诱地劝说:“咱们不是说好了,你今天演仆人,就得是你给我擦,否则让人看见了,戏还怎么做下去?”

十九爷哼了一声,两指从领口探进去,提着史仗义衣领慢慢擦拭。凑得近,史仗义便轻声道:“觉得如何?”

“什么如何?”

“姐妹两个,如何?”

“没意思。”

“有诈没有?”

“不清楚。”

史仗义眼里登时多了几分惊诧:“难道说,你真的一直在吃?”十九爷不理,他又说:“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。”

“看上你的东西,怎么会轻易放过你。”十九爷用餐巾蘸着水,慢慢抹过史仗义胸口,“见招拆招吧。”

“哪里是这个意思,”史仗义见十九爷压根没往那方面想,“一个父亲差两个女儿去见他有求的人,你说什么意思?意思是,任君挑选。我还是把他想浅了。”

十九爷猛地一拍史仗义胸口,冷声道:“说完了?”史仗义这才幸灾乐祸地笑开,一前一后,又回去了餐区。

一餐饭,两人吃,两人谈,好像屋里只有两个活人,其余两个是影子,勉强也算作宾主尽欢。近三点,四人才从皓月厅出来,史仗义与姐妹俩道别,把虚情假意做到了极致,满面遗憾道:“于情于理都应请二位小姐来做客,但咱家生意肮脏,不适合给大户人家看到。”

姐姐跺了跺脚,急道:“空爷这话是看不起我们了?我们姐妹俩还不嫌你,你倒推三阻四了,这顿酒喝得有什么意思!”显然是被史仗义的谈吐和气质说服,相信他是煤堆里的宝钻,灰雪里的红梅,金贵得很。

吴家姐妹在城北的宅子落脚,日后还有第二第三次会面。姐妹里的姐姐,走时一步三回头,生怕漏看了史仗义一眼,一点女儿家心思,恐怕也就十九爷察觉不到。史仗义自知已经拿下一局,送她们上马车。回府路上,他同十九爷说:“姐姐好还是妹妹好?”

十九爷原在闭目养神,听见这话倏然睁眼:“你想听什么?”

“听你说点不好的话。”史仗义哈哈大笑,“不然,你还能说好话么?”

十九爷只觉那股隐隐的不快又涌上来,转开了脸。史仗义一直记挂他会否吃味,终于看见十九爷板起脸,才感到暖意从头流淌至脚,四肢五脏六腑统统是泡进热水的舒服,不再拿舌头毒谁了。


二月上旬,新年来临。曼邪音受邀留下过年,一众人像模像样吃了年夜饭,发了红包。十九爷从没过过新年,看什么都很不理解,史仗义让他把对联贴到门上,他也爱理不理,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。史仗义进屋,见十九爷坐在桌边看旧书,远远望去,满是融不进烟火的孤独,心中似有一根无形的线被吊起来,问他:“吃过饺子没有?”

十九爷抬眼看他,摇了摇头。史仗义坐到一旁,笑道:“我想想,你爱吃肝脏,肝包在饺子里可不好吃,还是吃羊肉馅的。”

他既坐着不走,又不做什么,呆在一旁兴致盎然地看十九爷,仿佛新一年一切都要从这个人身上开始。十九爷若有所思,把书一放,问他:“过年都吃饺子?”

史仗义道:“什么时候都能吃饺子,家里总是要有饺子的。”

十九爷想史仗义先前所说,给了自己一个家,心境是一片荒废死寂的湖,中央渐渐泛起波纹。他知道自己应当有所反应,却不知如何反应,便说:“那就吃……羊肉饺子。”

史仗义弯起嘴角,摸出一个厚实红包塞进十九爷手里,里头是一叠大洋与一支算命的小签,写着明年运程:聪明出类,学问通晓,喜其财星有势,仕路定可亨通。十九爷嗤道:“亨通?”

“别看不上这签,小时候想要都抽不着。”

十九爷展开签纸端详片刻,见字迹苍劲有力,应是史仗义亲笔所写,心下赞许,便说:“许久未见有人写字给我。”史仗义问:“上次是几时?”十九爷道:“谁记得,几辈子前的事了。”昨日细节,他并不记得多少,生死来去俱是一夜之间,醒来又是满目茫茫。如此有实感的活着,在一户人家过年,还是头一回。

史仗义忽地笑他:“说话说不到你心里,拿吃的才能打动你么?”起身走开去,不多时端着一盘饺子进来。二人举着筷子要吃,史仗义又说:“里头有块碎银子,小心牙口。”

十九爷不以为意,夹起饺子放进嘴里,嘎嘣一声闷响,吐出块被咬变形的碎银。竟是开门红!史仗义啼笑皆非,试图把手塞进嘴巴摸他那口利齿,被十九爷一个擒拿抓住不放。之前,十九爷总把他的手打开,此刻竟握着,许久没有放开。史仗义逗他:“这么好吃?”十九爷才悻悻地骂:“什么怪味!”

“茴香羊肉,多好吃,”史仗义夹起一个放到嘴里,不等嚼两口,呸地吐到地上,怒道:“味儿也太重了!不是我包的。”

十九爷不动于色地偷乐片刻,擦干净那块碎银,摆进史仗义手心,道:“红包。你比我小。”

史仗义怔了好一会儿。他太久没和人亲近地过年,平日说来毫不稀罕,真有人陪在身旁,对比尤为强烈,不禁握紧十九爷冰冷的手,许久才放开。曼邪音进屋,见他俩挨在一块儿,便将新炖的甜汤悄悄放下,稍后再来,碗里空空如也,客厅里的人亦走得没了影儿。

史仗义此时已和十九爷坐在窗边的太阳底下,眯着眼睛很是惬意。史仗义道:“大过年的,说些吉祥话来听听?”

十九爷哼道:“我还能说什么好话不成?”

“好话没有,难听话也行啊,来助助兴。”

十九爷回头看他一眼,忽然坐起身抚着史仗义脸颊,声音低了下来:“你左眼怎么了?”

史仗义忙找来镜子,镜中,他左眼无端褪成了近乎盲人的颜色。史仗义心下一沉,要让管事去抓方子,却被管事肩头一点亮光吸引了视线。管事被他入神地看着,背脊发麻,连声问:“怎么了?怎么了!”

“看见什么?”十九爷问。

史仗义沉默许久,沉声道:“烛火。”话音刚落,想起人有阳火,怕不是见了这玩意儿。

十九爷扶着他脸仔细查看,叹道:“阴阳眼。我在哪里见过……”如何也想不起,一筹莫展之际,曼邪音推门进来,举着一只信封。

拆开看过,又是请柬,吴家姐妹邀请史仗义与十九爷小聚。十九爷冷笑一声,管事便想把信拿出去,史仗义眼前一花,无端从那张纸上看见两个漆黑指印,再去细看,又没了踪影。



待续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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