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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网空】《还阳》11

久等了,之前太忙,今天来更一章。


《棺中仙》  

《还阳》1 2 3 4 5 6 7 8 9 10


本章雷藏和重子戏份比较多。



11

  

“——阿姐,你到田的北边……最高的坡上去……”

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夜,重子被歌声惊醒过来。

又来了。史仗义也猛地回过神来。自从眼睛开始疼痛,他就时常突然进入别人的回忆,也不知是这个八卦阵有古怪,还是他的眼睛不听使唤。

凌晨时分,屋里黑漆漆的。重子舍不得点油灯,起身跨过身边睡得正香的母亲,偷偷将房门打开。门外不远处不就是农田,月光下,一个小小的人影坐在田埂上。重子蹑手蹑脚走过去,那孩子见重子来了,咧嘴咯咯笑起来,连声唱道:阿姐阿姐,漂亮的阿姐……

重子抚着衣服下摆,在他身旁坐下,并不搭话,只是看着草丛里隐约乍现的光点。

夏天夜里,萤火虫都爱到这一带出没。男孩唱了一会儿,大字型躺倒在地里,连声嚷嚷:“夜里好多飞虫啊!阿姐,你不怕吗?”

田间蚊虫多,却从不咬重子,据村里的老人说,是因为她的血又冷又有毒,虫豸都不愿下口。而冷血毒血四个字,无论放在哪里都不好听。

重子摇摇头。小孩又说:“大家都去后山玩,你怎么不去?”

重子仍不答话,小孩自讨无趣,眼珠一转,又生出一条新计,右手偷偷摸向田里的牛粪。谁知才伸出手,就听重子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问:“做什么呀你?”他一个踉跄跌倒在牛粪上,连声惨叫:“弄在鞋子上了!阿妈给我编的新鞋!”叫了一会儿,才发觉牛粪一点没有沾着。小孩木讷地坐了一会儿,终于想起什么,喃喃道:“对呀阿姐,我的腿断掉了,我没有腿了……”

越来越多的萤火虫围过来,照亮小孩苍白发青的脸。重子拿外衣罩在小孩头上,不消片刻,萤火虫将外衣拎起来,底下飞出一团浓烟,盘旋着飞向村子的另一头。重子捡起外套穿好,又在田埂上坐下,直到第一声鸡鸣传来,才转身回到屋里。

这天天光大亮时,村子另一头的田舍里爆发出嚎哭声。去看热闹的人回来说,是巡山的人回来了,找到了他家前阵子进山摔死的那个男孩。这家主母哭天喊地,家里人煮了茶给巡山队的先生吃。哭够了便开始张罗葬礼,给几个人分发了感谢钱,又去给孩子定了寿衣棺木。

晌午时分,木匠到布店扯了些麻纱,见重子站在田里,同她招呼:“重子呀!”重子点点头,木匠笑道:“知道今天这个是谁定的吗?”重子又点点头,二人相视一笑,没再多说什么。

重子十五岁那年冬天,母亲从村人口中知晓了这件事,干瘦的脸上满是忧愁之色、。重子劳作一天回到家里,见母亲沉默地正坐着,知道事情败露,脱下斗笠蓑衣,低着头跪倒在地板上,小声说:“我回来了。”

母亲一言不发,不一会儿,转身进了里屋,不再与她说话。

与别人不同,重子自幼便没有父亲,母亲又是比男人更顽强的个性,不信命也不信鬼神,是村里出了名的顽固人。每年祭典时节全村忙碌,只有重子家不闻不问。若是问母亲去不去观礼,是要被狠狠教训的。用母亲的话说:我们母女不过是两个村姑,没有本事也没有眼界,哪配看什么神神佛佛的东西?

重子知道母亲忌讳这些牛鬼蛇神,却始终不知缘由,疑惑之际,见母亲又走出来,手里捏着一卷封起的卷轴。屋里燃着火堆,母亲问重子:你几岁开始看得见那些东西?重子想了想,答道:五岁。母亲又问:你喜欢他们吗?与他们说过话吗?重子犹豫片刻,摇了摇头。

母亲道:既然你不喜欢,那这个卷轴没有用处了。

重子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冷淡的脸孔,忍不住问:“这是什么?”

母亲却以一个问题回答她:“你可晓得你父亲是谁?”斟酌再三,叹道:“你父亲的名字或许叫做新田竹右卫门,不是什么大人物。”重子问:“怎么还有或许这种说法呢?”母亲看着她,许久才说:“因为你父亲与我并不熟悉,仅仅是来村子里住了几晚。重子,你的名字是我起的,我随我父亲,用着寻常百姓的姓氏。你今年十五岁了,足够为自己做决定,你要姓什么,日后再定也不迟。”

一番名其妙的话,把重子听得毛骨悚然,连声问:“难道……难道我是什么私生子吗?”

母亲望着窗外积雪,凉凉地说:“谁知道呢。你父亲不过是个路过的武士,说要找什么重要的东西。要不是月亮太远,要不就是山里有鬼,否则我怎会被他借宿,又做出这样的事情?怀了你以后,我连夜逃到山那头的小村庄,找了个理由在那里住下,为当地的人编草席谋生。到你出生,我才回到家乡。别人问起来,就说你父亲在雪崩中死了。”

重子问:“那我父亲去哪了?”

母亲道:“就当是见鬼了吧,大葱成熟了要收割,草莓成熟了要采摘,我一年年地忙这些事,哪里晓得他在哪。十五年没有音讯,多半是死了。”

至于父亲与母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,她未加细说,只是打开卷轴递给重子。卷轴内以古朴的字体抄写着许多重子看不明白的字句,笔画优美,却看得人浑身发冷。重子吓得倒退两步,母亲便问她:“你想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吗?”

重子想到自己常常见到的那些鬼影,没来由地背脊发冷,连声喊道:“不要!我不要!世上哪有鬼神,都是骗人的东西!”母亲这才安下心来,当着重子的面将那卷卷轴抛进火堆。

史仗义透过重子的眼睛看见卷轴上的字,却恨不得放声大笑。他为做生意自学了一些语言,一眼看出上头写的是:“信此道,得此道,可阴阳调顺,合天心、理和气、安民意。”此乃《太平经》的说法,只是这本典籍宋代之后便鲜有人问津,民间常拿这几句话来招摇撞骗,几经辗转,居然骗到了日本。

这一笑,眼睛顿时抽痛起来,伸手一摸,好像是流血了。血汇聚在眼眶里,阻挡了视野,史仗义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没法揉眼睛,只得不停地晃头,想把眼中的血甩掉。

这么一甩,眼前捧着卷轴的重子如烟雾一般散去了。她二十一岁那年秋天,母亲下田回来,捂着肚子喊疼。自那天起,便再也没有下过田地。据医生说,是常年贫穷积劳成疾,很难治。

母亲卧床整整两年,重子把自个当庄稼汉使,起早贪黑地挣钱给母亲医病。药一碗碗地下去,病症并无起色,大夫来家中出诊,也三缄其口。母亲与重子心中都揣着秘密,彼此知底,却谁都不愿开口。

次年春天,村长听说重子手头紧,送来一笔钱让她用着。重子无论如何推拒不了,便用那笔钱为母亲买了药。

然而病重不治,几个月后,母亲依然撒手人寰。重子为母亲守灵的的第二晚,村长来见重子,告诉她:今年的祭典将至了,你若愿意,可以当小神的新娘。

再后头的事,史仗义多少知道。重子并不乐意,但苦于无奈,跑也跑不脱,只得应下。她本就是阴气颇重的体质,找上村长的人准是看中了这一点,才让重子代嫁。

望月咲这个名字,便是在这时候进入重子的人生。

仪式当晚电闪雷鸣,狂风吹得神台上的人站立不稳——次日人们真的找见一个摔死在山沟里的村人。然而神明降世,狂喜之下并没有人关注这些无谓的牺牲。

村长从不信这些,只是告诉重子:世上无神,死人更不可能为村子做什么。她才是他们的小神,只要她代望月咲嫁给小神,望月家就会接济这个村子,以后像她母亲这样的事就不会再发生。

重子望着他的脸,想起母亲去世前的话:你是个乖孩子,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。我要你平安,你父亲的血却注定你不能平凡度日……这一天迟早会来,等我死后,也就不远了。

这一天到来时,紫电青云席卷了整片土地。土地裂开一条巨大缝隙,暗红的水渗出地面,重子吓得闭上眼睛,随即就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传来。起初是嚓嚓的脚步声,跟着是整齐划一的歌声。

她把睁开一道缝,史仗义便顺着这道缝隙,望见了重子所见的景象。

山野里不知何时挤满了穿黑衣白衣的陌生人,有些站着,有些正在从地缝里爬出。重子惊叫一声,那些人闻声回头,竟是无数张没有五官的扁平面孔。重子急忙捂住嘴巴,那些人却闻声而来,渐渐靠近神台。

重子和村长哪里见过这种阵仗,吓得跌坐在地,村长更是手脚并用往后爬。而随着这些怪人靠近,重子逐渐看清,他们都穿着相似的制服,腰上挂着一枚同制式的方形腰牌。村长惨叫道:“不可能!!望月家的人根本……”话音未落,一个黑影便扑上来,人影径直穿过了村长的身体,村长一下软倒在地。重子急忙去扶他,他却成了一滩烂泥,抽搐片刻就没了声儿。与此同时,重子看见一道半透明的、影子似的东西穿出村长的身体,跟着那群穿制服的人向外走,很快消失在山道上。

重子吓得面无人色,史仗义却本能地感到不祥,果然,黑影已经爬到神台上。起初他们似乎没有感觉到重子,这会儿村长没了气息,他们便闻着重子的味道靠近。

天上突然打下一道惊天动地的闪电。重子被闪得两眼一花,只觉得人生已走到了头,想要放声大哭。正在这时,一只全白的兽爪探进灵堂,一把抓住那些没有脸的怪人捋到地下。神台下传来激烈的撕扯声,间杂不似人声的惨叫。

而在这其中,又混入了许多小孩咿咿呀呀的歌声:阿姐,阿姐,漂亮的阿姐……

这是附近流行的民歌,田里做农活儿时常听人唱,此刻在电闪雷鸣之中出现,吓得重子再也压抑不住,咬着手指哭了起来。她哭得越凶,那些孩子就唱得越响亮:你到田的北边,最高的坡上去,星星牵着缰绳,我带着你骑马,阿姐阿姐,漂亮的阿姐……

重子彻底绝望了,想起母亲的遗言,想起村长夜叉似的脸,终于尖叫一声,爬到神台边缘脱掉鞋子,纵身一跃。

神台建在半山腰,一面靠山,另三面中,两边通着路,一边靠着悬崖峭壁。重子做好了摔死的准备,只听见耳畔猎猎风声,伴随狠狠一下,砸在了什么东西上面。

等她睁开眼睛,面前是一张靠得极近的野兽的脸。锋利的长牙探出嘴巴,雪白毛发,雪白的皮肤,它的模样像是把许多种野兽糅合在一起,拼凑出一个怪异形象。两颗硕大的蓝色眼珠正紧紧盯着重子。

始终守在山脚的望月家家仆望见这一幕,高兴地叫了起来。重子几乎是在瞬间明白过来,这就是刚才扯开地面的东西。

在那个蓝色眼睛的边缘,重子隐约看到一个没有脚的白影。几十个小孩的灵手牵手围成一个圆,包围着白色的怪物。

白板脸的人不知何时消失了。可能是被怪物杀死,或是让它吃了。想到这里,重子吓得缩成一团。

奇怪的是,它似乎也很惧怕她。村长这时已没有了呼吸,它用一个指头扒开他的尸体,伸出两个指甲勾着重子的腰带,将她放回供桌旁。

突然,供桌后方传来念号的声音,几十条声音共同念着重子听不懂的话,桌上供奉的木盒里猛然弹出一道什么东西,死死缠住重子的脖子。那东西力道之大,连史仗义都感同身受地呼吸困难起来。重子的惨叫声,就在他耳畔炸开:“把它弄走!弄走!”

一条约莫半指宽的血红色小蛇,正在重子脖子上吸血,另有一条一模一样的爬上了怪物的手指,奇怪的是怪物非常安静,似乎感觉不到痛。

蛇从他俩身上吸了血,又爬回来,交换了宿主,开始往重子身体里灌入刚才吸来的血。一股怪异的胀痛感顺着脖子蔓延到四肢百骸,史仗义死死咬住嘴唇,听着重子的叫声盘旋在脑中。

血契……这就是冥婚的真面目。建布都神转生的白子立花雷藏,成了通体雪白的怪物。神与鬼,这一刻没有分别。

血蛇注入了身体里所有血液,很快无火自燃成一团灰烬。重子捂着脖子躺在地上,久久没有动弹。

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扭曲,灵堂中,两张画像都扭曲出了怪异的笑容。史仗义看着画上的重子笑成一副修罗的模样,本能感到不对劲。然而视野中只有这一幕,重子像是久久地盯着这两幅画像,没有移开过视线。

过了不知多久,有人摸了摸重子的手腕。重子麻木地回过头,一个白发白脸的小孩正趴在地上看着她。

他眼睛里没有眼白,只有蓝色的巨大瞳孔。重子看着小孩,他也在哼那首歌:阿姐,阿姐……衣服底下露出两条腿,膝盖下有着血红的伤疤。

重子看了他好久,泪水顺着眼角淌到耳朵里。她哽咽着,像是自言自语:“我救了这个村子……你们都要谢谢我,对吗?”

先前簇拥着来观礼的村人们都未应声。远处的电闪雷鸣终于停歇,山野里飞满了萤火虫,小孩的歌声遥遥传来:阿姐,阿姐,你到田的北边……最高的坡上去……


史仗义闭眼笑了起来,没来由地想到童年时窗外那些人脸。唱戏的脸,军官的脸,死人的脸……大雪天围在窗户外,唱着叫魂似的歌。

他哪会不懂重子的感觉?有些人生来就做不了正常人。柴米油盐,生老病死,他都不配!

所以人才有三六九等,分富贵贫贱。贱命都是火中炭,一把火就能烧得精光。人死如灯灭,什么都不剩下。人间一遭,压根就像没有来过。

先前在宅邸中见到的重子,看面相不过二十五六岁。与雷藏的冥婚距今应有五六年了,重子不仅没被克死,更是带着这样一道罕见的九宫八卦阵。阵中六爻三三衍生,反复重现迎小神当日的景象,可见设阵人就是要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天,不断地重复。

不仅如此,阵中还放上了与活人数量相等的死人,像是被人为安排着,要让这场冥婚重演一次。比起蓄谋为之,这个阵法更像是为了某种目的,被重子贴身携带。自从来到这里,那两个女人都不见踪影。而阵法的启动,是因为有人要杀重子。设阵的人恐怕是想让阵中的东西保护重子。

然而,真是如此吗?如果重子能够驾驭这个阵法,就不会连自己也被卷入,如果她不能,一定还有人与这个阵法息息相关……

只是那个人没有想到,史仗义罕见地生着阴阳眼。冥婚最后会发生什么,他多少已经料到。

眼中的血终于流干,史仗义抬起了头。村长这时已经点好红烛与喜香,几位充当礼官的村民高举香火,齐声念道:“上香,二上香,三上香!”“叩首,再叩首,三叩首!”“吉时已至,小神到!”

远处一声巨雷,闪电把夜空照得亮如白昼。几人将史仗义推到灵台前按下,霎时雷鸣更甚,供桌后方传来喇嘛念号似的声响,与他在重子眼中看到的如出一辙。

伴随着诵读,灵堂内刮起了怪异的大风,上方画像中上泛出八个亮点。史仗义望着那些图案,脑中忽如响雷炸开,想起那一日在红狐棺中看见的八颗珍珠。

休、生、伤、杜、景、死、惊、开……他记得很清楚,眼前光点与那时的珍珠排布全然相同。这只是其中一幅,在这片山的某一处,一定还有另一幅八卦图。这种阵能让这种景象重现,也能将人困死在某一段时空之中。

两处阵法,本就是同一种东西!

史仗义挣扎着想要站起,被村民按回原处。供桌上一声轻响,两条血蛇弹射出来,一条爬在史仗义胳膊上,另一条嗖地消失在地面。史仗义哪里敢让这种怪东西近身,就地一滚撞倒一个村民,打算将蛇蹭到那人身上。谁知红蛇如跗骨之蛆,怎么也弄不下来。反倒是灵台上的蜡烛掉下来,点燃了地上放置的摆设。

或许因为这些村民都是纸扎的假人,见到火势增大,本能地害怕躲闪。慌乱中,又一道刺眼的闪电打进山野。史仗义顺势看去,才发现先前那道天雷将地面破开了一条巨缝,血水涌现,这回爬出的却不是人影,而是一具庞大的怪物尸骸。

千疮百孔,皮绽肉烂……这只野兽似乎已经死了,掩埋在地底许久。随着阵法发动,时间倒退回仪式举行的那一天,它又一次钻出来,缓缓爬向半山腰的神台。

史仗义被眼前这一幕彻底镇住,片刻分神,蛇已经钻进他衣服里。灵台上,火势被狂风吹得很大,热浪舔着史仗义的后背。白色的怪物尸骸近了,空气中满是腐臭味。来不及眨眼,史仗义已听见风中传来衣袂翻飞的飒飒声。一声轻喝,望月咲不知从哪里杀出,身形快如鬼魅,直奔史仗义。电光石火间,横里飞来一把匕首,精准地打掉她手中利刃。

望月咲右手虎口被震开一条血口,咬牙道:“叫你的人别动!否则我就让这条血蛇……”话还未说一半,噗嗤一声脆响。

扑面热血撒满史仗义半张脸。望月咲难以置信地低下头,看见一截刀尖从身体里穿刺出来。

一声叹息,重子站在她身后,幽幽地说:“三年了,我要你偿命。”



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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