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凭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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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有限先摸了一点



史仗义先前到西北下野地,遭了满身罪,骨头病症犯了,几乎破体而出。因着一件怪事,总算是活了下来,几天后他从山里出来,浑身衣服被鲜血泡湿又风干,硬成了一片一片,活像个逃荒的。

他这回进山是偷摸着,没有人晓得,眼下出来搬救兵,外头的人也不认得他。

史仗义倒巴不得这样,装成日本人磕磕绊绊地说话。山里人不懂日语,与他鸡同鸭讲半天,“外国人”总算是把话说清楚了:叫十个年轻劳动力来,帮着把东西运出去。

下野地在西北不算罕见,悬空寺下边让人明里暗里掏过不知几回。守山人世代居住在此,什么动得什么动不得很有谱。管事的见史仗义要搬那个棺材,眉毛笑进了头发里,一户户传话过去,很快找齐人给他办妥。

几个青壮年聚集在空地上,带来绳子木板和其他一些工具。史仗义这时讨到一身干净衣衫,也走出来,背后跟着一名高个男人。他头发留得很长,凌乱毛糙地披散着,远远看去,犹如野人。

本地山民看见那人,竟没来由地心虚,背脊发冷。

史仗义拿起一根绳子,用蹩脚的汉语说:“一起!”

山坑里很黑,还下了雨,众人下到半路,雨水就打在脸上。山里的雨,能把蛇蝎虫豸全闹醒,领头的那个大汉对史仗义说:水没过脚背这活就不能干了。

说是山里虫子毒,有个山民被不知什么东西蛰了腿,走之前连续高烧烧一个多月,脑子都烧糊了,成天一惊一乍地喊:好多蛇!好多蛇!

史仗义心里明白,戏还是要演,连比带画,才“明白”过来。

几人搬东西,高个就站在山崖上眺望。雨天黑洞洞的,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
史仗义在底下看了很久,突然喊:“你,下来!”

高个面如铁铸,一动不动。史仗义爬上去扯着他的袖子,悄声道:“你不看着,万一有事我可不敢保证。”

高个侧头看他,以一种许久不曾说话的僵硬语调开口:“当然。”

一直等到棺材抬出来挂上起吊装置,史仗义才确定那句“当然”说的是:当然会出事。

棺材起到一半,装置突然晃动,迎面就要翻倒。吊臂很长一支,砸下去不知要流多少血。

史仗义头皮一麻,首先想到的是:躲得过初一,躲不过十五!

不料那东西落到一半顿住了,底下帮工不敢怠慢,七手八脚扶着棺材,一点一点送上去。

头个上到坑外的人惨叫一声,史仗义上去看,高个站在装置后头,单手提着拴吊臂的铁链。

链子捏变了形,拖在高个手里像根死人脖子。

撤出路上,所有帮工跑得飞快,逃命般躲着那个高个。史仗义是唯一不害怕的那个,心里莫名有底气。

他和这个东西做了买卖,也算是胆大福泽厚,对高个说:你要是不说自己叫什么,我就随便喊了。

说着问:“你姓什么?李?钱?赵?王?”

看那人面色不善,又改口:“王先生?王老爷?王大哥?”

高个远远望着那口棺材,冷笑一声:“你爱怎么叫,就怎么叫。”


黑棺材送出了山,钱款结清。史仗义没留名,但自称姓御魂,日后西北那边便有人传:一个叫御魂的日本人,将山坑里那口黑色棺材带上了火车。

黑转轮圣王棺被安置在木箱里,四周钉死。史仗义本想安排在货车厢,高个说:不用,有什么异状他能知道。

两人这时已打扮妥当,坐在包间里。史仗义在火车站买了梳子,拿出来递给高个,说:“梳梳你的头,十九爷。”

十九爷是史仗义给起的雅名。此人说不出名字来历,睡的棺材是第十九具,先这么喊着。

高个眉毛动弹一下。这个名号恭敬,喊来又不知姓甚名谁,够隐晦,他不怎么反感,一点头允下了。

二十齿的木梳子,十九爷提在指尖,塞还给史仗义,居然吩咐他:“梳头。”

史仗义啼笑皆非,心想:这人用我的钱坐火车,棺材板还在后头车厢里我的名下,就敢这么对我了。

他独自打拼多年,能屈能伸,倒不介意这些,真给十九爷梳起头发,一边笑他:“你刚到有火车的年代,自然什么都不会。眼下没旁人了,我委屈一下,照顾你。日后你要给我留点面子,否则我把你弄出来,你把我当小工使唤,说得过去吗?”

十九爷眼睛又扫过来,血红一对玻璃珠嵌在森白的面庞上,阴冷骇人。

史仗义只当看不见警告,随手扯断一簇头发上的结,把断发拉成一条笔直的线。“你最好想个名字。”

“再说。”十九爷说罢,又转头看向窗外。

两旁树林飞一般掠过,映到血红色玻璃珠里,是两条腾跃的光带。

十九爷从山里出来,言行倒很讲究。二人用过晚饭,史仗义看他始终皱着眉毛,猜也是没有吃饱。不消片刻,打水的乘务员走过,十九爷蓦地起身,被史仗义一把抓住袖子。

“想都别想。”史仗义说,“到东边再说。”

十九爷竟没否认,又坐下来,冷冷盯着史仗义的脖子。

“也别打我主意。”史仗义笑了一声,翘起二郎腿,“你想吃什么?东边弄得到的,我那都有。”

十九爷眼神绕过一圈,停留在史仗义脖子上,“没什么。”

门口突的一声巨响,史仗义开门,见是水瓶爆了。乘务员手臂被炸伤一块,有处皮肉完全烫坏,泛着熟肉似的不祥的红。

十九爷瞧着那人捂着手臂的模样,眉头蹙起,眼里略有鄙夷之色。房门合拢,他坐过来撩开史仗义脖子上的发丝,不知想些什么,又放下。

车轮轻震,史仗义不想再揣着明白装糊涂,板起脸往窗边挪了一个位。

年轻的资本经不住一路颠簸,那夜史仗义睡得很香。期间转醒一次,十九爷还醒着,望向窗外漆黑的夜幕。

火车一小时四十公里,从西北到东,中途还要换车,累加起来是许多人一生都走不到的距离。车如长蛇,游走在平原之上。

夜深人静,桌上茶杯盖反着光,像人的眼睛迟迟不阖。死物都醒着,十九爷是车里最后一个睁眼的活物。

史仗义恍惚中想到,这一趟路走得凶险,自己也险些成了死物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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