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凭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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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狼走过一座桥、三条石板路,来到一间茶馆吃茶。周四上午,馆内惯例有说书先生,今天讲的是沉香劈山救母,还请来两个弹琵琶的女乐师伴奏。

白狼是少爷心性,吃穿用度都考究,便点了一壶香片,两碟点心,在临街的窗户坐下。

说书的先生有一张金嘴巴,吐字精准,似刀剑棍棒不断射出。情至深处,琵琶急弦奏响,教听客耳畔怒雷滚滚,心神俱震。

一幕说罢,众人恍惚半晌才拍手叫好。

又一段,正说道:“你看那秋哥叫父有父,叫娘有娘,你虽有父,无娘,你娘他在哪里?刘彦昌说罢,落下两行清泪,止不住地叹息——官宅内不是你亲生母!”

醒木一敲,白狼也如梦初醒:茶馆说书,怎的唱起秦腔戏词?

说书先生又敲一下醒木,中气十足地喊:人带到!

茶馆众人循声把头探出窗外,街尾多了一队车马,敲锣打鼓吹唢呐,一派喜气洋洋。队列中间是只巨大的花轿,领头几人穿着大红大绿的锦缎衣服,像彩纸包装的糖块,唢呐上还挂了成串儿的金铃铛,奏乐哔哔叭叭,那些物什也铃铃直响。

沿街店铺都停下生意,凝望这队人穿行在人流之中。日上竿头,花轿顶上一颗金珠被太阳照得铮亮,非常刺眼。

白狼愕然看了会儿,突然听见背后有人惨叫。一个年轻女人眼眶下拖着两道血泪,竟是瞎了,正在嚎啕大哭。越哭,血就流得越多,终于一歪脑袋,倒在满地鲜红里。

这一出惊得白狼起身带翻了椅子,周遭却无人理会。

说书先生瞥来一眼,把醒木攥在手中重重一击,琵琶骤雨又落到看客头上,说书的声音也中气十足,似一把长刀裂风而出。

先生接道:“你母本是华岳三娘娘!自从那年王开选,为父我投考奔帝邦,闻听你母多灵验,华岳庙抽签问吉祥,”已经不是在说,而是在唱,手里的醒木也当枣木梆子使了,一下下敲击桌台打着拍子,“连抽三签无上下,反将命留在了红壁墙,出得岳庙遇大雨,一丝不沾行得好敞亮,戴贤庄遇人识门道,你母亲笑说把亲量!”

唱词自从“连抽三签无上下”开始就变了,刘彦昌是赶路途中在华岳庙求签,后至戴贤庄避雨被招亲,得沉香之母华岳三娘娘赠银三百两,助他去长安考取功名。到了说书先生嘴里,成了书生命丧华岳庙,魂魄离体夜奔至戴贤庄成亲。这本是个巨大的怪事,白狼却忙着查看年轻女人,全然没听进去。

血污盖满了女人的面孔,气息全无,彻底救不回来了。白狼无奈,想把她眼睛合拢,谁料手腕一痛,死女人居然咬了他,下口重到见血。

这时,说书先生已唱道:“多蒙神佛将你送,夫妻才能聚一堂!”

话声刚落,花轿队伍走到了茶馆门口。白狼喉头一紧,只听见茶馆外传来无数长啸低吟,都像粘着人的耳朵。突然,茶馆门窗洞开,无数条彩带飞入,将他五花大绑拖了出外。

为首那个彩衣人停下唢呐,行了一礼,摸出钱财交给说书先生,喜道:“这下,小公子婚嫁之急便解了。”

白狼被彩带拖行数米,一条带子蒙在他脸上,本该是绸缎质地,触手竟是蛇一般的黏腻恶心。他胃中翻腾,奋力撕扯许久弄断蒙在眼睛上那根,才看清环境。

天花板到地面,全是红彤彤一片。四边放着木头家具,摆放得琳琅满目,左边是绸缎尺头与玉石金银摆件,右边则是皮、棉、夹、单、衣服各一件,伸手一摸,居然是纸糊的。

矮柜上还有两对锦匣,盛放耳环、镯子、戒子与发簪等首饰,一只龙凤挂架,挂了海珍珠项链和玉坠。正中央却是一张供桌,布置成新房里的模样,高高地供着一张龙凤帖。

 

茶馆老板托着两盘花生走出后厨,见满堂的人都定在原处一动不动,疑道:出什么事了?

众人方才如梦初醒。

讲桌后空无一人。说书先生得了余款,早已溜出门去,预备买些吃食。

京城徐家给小公子娶阴亲,要指定女方的八字,差人去医院问过,女尸均不符合。找来的捡尸人也说,这个八字不好求,要不就只能用损招。说书人正是出了损招,拖去一条毫无干系的命,换来大把银元。徐家给的这笔钱足够他吃香喝辣十年。

说书人心中暗喜,揣着银票拐进一条胡同,不料微风流转,有人已经堵在另一头。

一个半大男孩头戴宽沿大草帽,脚蹬布靴,两节小腿露在外边,活像莲藕棒子。

小孩盯着说书人看了一会儿,眉毛垮下来,有些难过地说:“你是道士?你把徐家的轿子……噢,已经弄走了。”

说书人如雷轰顶,浑身汗毛都立起来,拔腿就跑。

说书人姓孔,五岁时罹患恶疾,面有烂疮,但精于术法,人送外号丑孔明。名震一方的丑孔明,正被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追赶。

城里路年久失修,很是坎坷。丑孔明跑出几里,被一条小树叉绊脚跌倒,咬牙挥动幡子,桥底河水立刻蹿上,凝成两条水蛇,照准男孩的草帽咬下。

男孩个子虽小,动作异常灵活,回身甩出两颗石头。石子遇水砰然炸成两团烟雾,雾中探出石质的结实臂膀,将水蛇脖子生生掐断。

丑孔明走了半辈子江湖,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五行法术落了下风,转身要跑,那小孩却一下抓着他的衣角,活活将袍子下的裤腿扯开一块,露出半条毛腿。

小孩也没想到有这种事,哇一声背过去,捂着脸轻声说:“你、你裤子坏了!!”

丑孔明抽出袖中匕首,反手一刀直刺太阳穴,小孩闪躲中落了草帽,长马尾掉出来,原来是个女孩儿,脸已涨得通红,一迭声地喊:“把裤子拉上!”随手摘下两片树叶,化成藤条将丑孔明绑得结结实实。

如非亲眼所见,丑孔明绝不相信世上有十几岁的女孩能将五行法术修炼至此,连声求饶:“我告诉你轿子去了哪儿,你快去救人,不可杀我!”

女孩一愣:“救什么人?你不是已经……”眼神黯淡了些,“你能走出来,说明冥婚的那人已经死了。”

丑孔明心中狂喜,忍耐着不要表现出来,哑声道:“非也,徐家的轿子接错了人,活人进了花轿,已经……”

“上山”还未出口,眼前一花,女孩已经捡起草帽冲了出去。

 

白狼一脚踢翻那些矮柜朝外走,可这处地方也不知道是哪,大得吓人。白狼遍寻不到出口,又拐回到红礼堂里。他才走出去几分钟,打乱的矮柜已被摆正,又跟来时一样布好了各种结婚用品。周围空无一人,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。

至此,白狼只得咬牙打开那张龙凤帖。

大红的帖,墨黑的字,第一面写着:

 

谨遵

御制协纪辨方四万例

三元通书考核退煞迎

庆纳采嫁娶吉日良辰

谨择于

岁次庚午年四月二十四日纳采通

喜神大吉

 

往后翻,写着两行八字:

造坤 戊子 丙辰 丁巳 丁未

造乾 壬辰 辛亥 癸丑 壬未

 

龙凤帖后方是一张黑白遗照,男子不超过二十岁,面色愁苦,眼眶下也有两条泪痕。

白狼虽然胆大,冷汗还是不断渗出。

左边八字是男方,右边八字是女方的,女方在哪?

恐怕就是茶馆里那个暴毙的女人。

他救人心切,中了阴招,恐怕是被抓来当替命鬼,卷进了冥婚里。

白狼翻箱倒柜也没找到一样能当武器的玩意,四周红纱翻动,徒手去抓,红纱哧溜躲开了。想起那些彩带,白狼心中怒火万丈。

轰隆巨响,地面忽然斜上几分。白狼一想,猜到自己是被拖进了花轿。轿子方才走在城中石板路上,眼下丝毫未停,离开茶馆向山上一直抬去。山路倾斜,地面自然倾斜。

他顿时气得脸颊发红,又泄了气,盼着摸一条路出去,将说书先生绑起来打死。

 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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