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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豪药】《祝你好》上

朋友起头聊出来的梗,豪药♀,药神是女医生




鸩罂粟老家在北边一座不太大的城市,她读小学那会儿,丧葬服务还没一条龙化。她父亲在医院救死扶伤,实在拉不回来的只能送去太平间,家属需要自己联系火葬场。到了冬天,总有人在寒风里打电话,眼泪流在脸上太久,冻成了一条反光的长带。父亲从二楼办公室看出去,唏嘘地说:生老病死,没有办法!等到鸩罂粟毕业走上岗位,总算明白这种没有办法也是一种办法。“没有办法”是一种哀悼,代表无奈、遗憾和不舍。医生说这些话,心里会好过一些。

她有时惧怕黄昏。黄昏是道缝隙,让生的死,死的再不归来。下午五点,患者熬不过这个时间便走了,任谁也拉不住。再身经百战的内科大夫送别一条命,仍是吃盐——人不吃盐要白头,吃多了就是落进盐堆的蛞蝓,萎缩而死。今天五点,她站在病房里,眼看患者的心电图一点点趋于直线,浑身水分跟着蒸发。家属从病房外面冲进来跪在床前,应该要大叫,却没有话说,噎在那半天,把头埋进被单。

鸩罂粟声音抖得厉害:“灵休,节哀顺变……节哀顺变。”

床尾名牌上的信息以黑色水笔写就:叶欢慈,女,32岁。床单上的医院标识则是红色,仿佛是一生一死,红色留不住的名字,统统让黑色带走。患者家属的脸埋在那片红色符号上,过了好久好久,才慢慢地问:“她走得……怎么样?”

“基本没有意识,不太痛苦。”

“那就好,谢谢你小鸩,我去……”男人起身差点没站稳,鸩罂粟急忙拉住他胳膊,“我打个电话……怎么联系?”

鸩罂粟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。她不知该怎么告诉他,医院可以帮着联忙后事。

认识岳灵休十几年,是她介绍他们夫妻认识,送他们走的婚礼红毯。叶欢慈一走,剩下岳灵休孤零零一个,她总不能帮着把这段婚姻送进坟墓。

但她还是说:“我给你问问。”

几年前她跟岳灵休说:这位是我朋友叶欢慈。吃完饭岳灵休悄悄问她:人家觉得我怎么样?她说的也是:我给你问问。

 

一条龙服务很快上门将事情操办起来。患者家中只有二人,无亲眷叨扰,便无所谓那些繁文缛节。鸩罂粟在旁陪伴,松气之余又有些不忿。

叶欢慈嫁给岳灵休,是两家都反对的事。她父母离异好些年头,父亲再无消息,母亲在她结婚地次年去世,某天夜里回光返照,教育叶欢慈:妈命不好,你选的人要好,要陪得住你,不能比你早走。说完不久,便在梦中逝世,称得上无痛无苦。她的后事,是岳灵休找鸩罂粟帮着操办的,她灌注心血的一句确实应验,叶欢慈于是走在了岳灵休前头。

四年夫妻,二人没有子嗣。叶欢慈虽避免继承母亲的婚姻,却遗传了一身病,体虚无法生育,平日做音乐老师,乐得清闲。岳灵休就忙得多,他做刑警,早出晚归地轮班,不比医生太平。有几回受伤去医院包扎,千叮万嘱鸩罂粟不要告诉叶欢慈,随后就是几天几夜不归。有时鸩罂粟值夜班,收到岳灵休发来消息求她打掩护,实在哭笑不得。婚又不是三个人结,她是为了清净才把他俩凑到一块儿,到头来依然牵绊其中。

“骨灰盒送北郊那个园吧,我亲戚有人买在那。”鸩罂粟尽可能平静、理性地劝岳灵休,不让他被字眼刺伤,“管理好。”

岳灵休签字,唰唰唰,一点没有犹豫。

相较叶欢慈,鸩罂粟的人生清楚得多,书读得好,工作做得辛苦,有条有理,活得日日分明。叶欢慈与她是两种东西,易碎与结实,轻盈与沉重,不可相提并论。叶欢慈弹钢琴时,她往往在坐诊,忙起来几天几夜休息不好,头发末梢枯黄,白大褂底下是两天没换的长裙。而在更早一些不那么忙的岁月里,岳灵休总是在鸩罂粟身旁。

大学第一年,她是靠岳灵休自行车接送过完的,为了赶个签到风雨无阻,大二那年岳灵休去读了警校,她才学着自己骑车。离开岳灵休几乎是她大学的第一课,后来就有第二第三课,那些以为他们会结婚的人,终究跌破眼镜。

美好的事永远止于玩笑。岳灵休大大咧咧的一个人,有时玩笑开大了,说:万一小鸩嫁不出去,只能一直住我隔壁,或者跟我凑合。

烈阳高照,鸩罂粟背着几大本教材汗流浃背,懒得和他玩笑,便说:什么男人不是男人,嫁谁不是嫁。

尔后十多年,她恪守着自己的诺言,却亲手送岳灵休去打破。

鸩罂粟父母那一辈,赶着经济昌盛的顶峰期,花花世界诱惑万千,离婚的比比皆是。她双亲离异,不怎么相信爱情。母亲与婆家撕破脸走得狼狈,往后十年聚少离多,这些事在她心里,永远是个苍白的刻印。父母也是同学结婚,种子冒头,告诫了她:不能与相熟的在一块儿,她的初恋便断在十几岁,却不清爽。

直到岳灵休结婚,鸩罂粟才松了一口气,心头最大的石头落地,从此六根清净。她这条路,大坑没有,小树杈不断,是最易走也最牵挂的一种。往后每一年每一天都是与人分别的日子,便把最大的分离留在了开始。

办事人员穿一套蓝色工装,戴鸭舌帽,模样很专业,问岳灵休:“什么时候火化?”

岳灵休是长痛不如短痛的类型,当即回答:“现在。”

人死如灯灭,一眨眼而已。一个盒子,一捧灰,拿在手里比婴儿还轻。岳灵休捧着那个盒子回去,不到六个小时,又打电话来说:要谢谢鸩罂粟,请她吃饭。以他俩交情,大不必此刻言谢,但人是孤独的,鸩罂粟可以明白。

鸩罂粟推了工作到岳灵休家,他正靠在沙发里看电视。大晚上没有节目,他对着一个循环的家用搅拌机广告看了不知多久。鸩罂粟敲门,他茫然地来开,茫然地说:“啊,都忘了你来。你坐!我倒杯水。”鸩罂粟说不用,他偏要倒,过了好久才出来,捧来两个白瓷杯子。

“自己那个不知道放哪了。”岳灵休尴尬地笑笑,神色平静。做刑警的人,心里也结实。

家里拖鞋茶杯都是成对的,鸩罂粟往那儿一坐,有点查缺补漏的意思。她没说,这话会伤害三个人。

岳灵休与叶欢慈的婚事,两家都很反对。娘家看不上岳灵休工作危险,婆家看不上叶欢慈身弱体虚。岳灵休的母亲老想着鸩罂粟嫁过去,造化弄人,对叶欢慈雪上加霜。以上这些都是不能说的辛密,是成年人守口如瓶的默契。像这两个白瓷杯,要的就是看起来一清二楚,洁洁白白。

“……四个多月,没有实感。”

岳灵休说的是从查出顽疾到去世,四个月下来,心里多少有准备。

鸩罂粟又是主治大夫,预防针没少打,不知还能说什么,只得喝茶。

她十几岁就认识岳灵休了,帮他问天问地,问过婚嫁问过丧葬,然而止步于普通情谊,自觉有一种脱离了世俗的伟大。她自己的对象比她小几岁,相处两年不到,对方心里奔着结婚去,她却不想。读医至今,鸩罂粟对许多事的看法都已变淡,觉得生老病死婚丧,只是车站上的站牌,迟早必达。她把岳灵休送去某一站,想的是和和美美,今天过来一看,并非那么回事,很有些心虚。

“小鸩,我一直都很谢谢你,要是没你……今天这些事得忙很久。”岳灵休说。

工作关系,他经常皱眉,眉头有两道很深的纹路,说话时更显威严。为此,人们看他多是敬畏,只有像鸩罂粟这样的人才知道他是小孩脾气,念警校之前想做个IT公司老板。

“跟我还客气。”鸩罂粟说着,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到岳灵休手边。

那两条纹路一下变得很深,岳灵休有些不高兴了,“你这是干嘛?”

“三十几岁,别跟个小孩一样计较,该用就用。以后多的是花钱的地方。”

“我不缺钱。”

“买墓地要钱,什么都要钱,你那点薪水……”鸩罂粟摇摇头。“行了。”

岳灵休静静看着她,一言不发。分针在他俩背后悄悄走过三格,带着泰山压顶的力量。最终岳灵休又把电视机打开了,说是给鸩罂粟看个东西。

电视上还是那个搅拌机广告,岳灵休叹道:本来咱们想买的。跟着,顾左右而言他,直到送别鸩罂粟也没提钱的事。

牛皮纸袋里装着三万块钱,放平仍是一包,和鸩罂粟的心差不多地鼓起一块。

岳灵休一个都没动。

 

“祝你好”在鸩家是句可冷可热的话,传自父母。母亲收拾行李搬走,父亲同她说:祝你好。意思是不论过去如何,未来要好。

鸩罂粟不是伶牙俐齿的人,原样学了去,后来与人说话也用上,毕业时与同学说:祝你好。岳灵休出发去警校,她说:祝你好!与前男友分手,也说:祝你好。叶欢慈告诉鸩罂粟她要和岳灵休结婚了,她真心地说:祝你们好。当晚岳灵休跟她说一样的事,她也回答:祝你好,一定好。祝你好三个字,就是鸩罂粟全部的爱恨。鸩母没有做到的体面,要由她来维护继承。

这种体面一直持续到几天后岳灵休到访,来在医院附近请鸩罂粟吃饭。她刚下班,匆忙过去,问他:“心情如何?”

岳灵休说:“还不错,就是有一点儿想喝酒。”她的那种体面,百试百灵的祝你好,突然没了用,如何都说不出来。

读书时二人就是酒友,不兴在店里喝,要拿大的烈的,瓶瓶罐罐码好,在公园里喝。岳灵休喝酒跟他做人一个路数,快、猛、豪,酒撒在裤腿上也不拘小节。鸩罂粟喝的全是闷酒,学分不够喝,评职称累人喝,做助教受了气喝。她在岳灵休面前骂人一套一套,振振有词,对外就只能“祝你好”,许是前半辈子用完了体面,今夜才落得狼狈。

岳灵休说:“她吧,来去都太突然了。”这个“她”是叶欢慈,他生活里一朵昙花,娇贵矜持梦幻,特别不耐放。岳灵休说她的口气跟说那个搅拌机非常神似——本来咱们想买的,本来咱们能多过几年。本来这种事,鸩罂粟从来不信的。

“本来也可以不喝酒,”鸩罂粟说,“本来还能不要介绍你们认识,还能不认识你……话不能这么说。”

岳灵休居然哈哈大笑,不知笑些什么。

喝完啤酒,又喝白的黄的,到夜里两点,岳灵休扶着一棵桦树吐得天昏地暗。鸩罂粟比他好得多,还有神智,拿纸巾给他,又叫了车,送岳灵休到家门口,从他裤兜里掏钥匙。

那天她来送钱,岳灵休本说:给你一把钥匙,说完双方都觉得奇怪,不约而同转开了话题。今天用时方知尴尬,岳灵休重得像头牛,盖在鸩罂粟肩上,压得她呼吸艰难。等摸到钥匙开锁,岳灵休嘟嘟哝哝地在她耳边说:“你啊,傻了啊……”也不知是跟她说还是跟叶欢慈说。他通常不这么跟叶欢慈说话。

鸩罂粟有些感慨,她三十多岁的人,不是没有过艰难日子。连读时累,实习时累,做助教分到的老师难伺候,更是把人当成狗在活,即便如此,也不如今晚难捱。

她把岳灵休拖到沙发上,拍他的脸,有点火气地说:“起来!”

岳灵休半死不活地看着她,傻笑了一会儿,闭上眼又睁开,难以置信地望着她。他眼里有些东西,和小时候分别不大,看鸩罂粟的眼神从来不客气,时至今日仍让人心悸。鸩罂粟去开灯,岳灵休在她背后笑了两声,口齿特别清晰地说:“谢谢你啊。”

鸩罂粟再去看他,他对着顶灯看出了神,眼下挂着两行反光的玩意,如果是在北方冬天,很快就会结成光带。

鸩罂粟没来由想骂他,又心软了。她不想进夫妻俩的卧室,觉得冒犯,找不到毯子,拿靠垫给岳灵休盖了一身。

最后一个放在脑袋边上,岳灵休眼里泛着光,抓住鸩罂粟的手摇摇。今非昔比,他力气比学生时代更大,鸩罂粟死活挣不脱,被拽倒在沙发上。岳灵休抱着她,亲她的耳朵,轻轻地说:“你啊……”

鸩罂粟只愣了一下,想到父亲那句老话:

没有办法。



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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